雕塑

作者: 一起昵称就犯懵 | 来源:发表于2018-08-09 11:35 被阅读29次

    列车缓缓驶过这片金色麦田,车厢里仅剩寥寥几人,那些空座位显得凌乱不堪。沿途微弱的灯光在枝桠间时隐时现,寂静试图要催眠眼底最后一道防线。他透过玻璃窗,车顶一盏小型吊灯摇晃得很厉害,伴随猛烈颠簸的车身。兴许又快迎来施工的浪潮,这个规模冗长的镇上,几乎每块砖瓦都被迫改头换面,对此他早已漠然。

        “我听说每次施工都冲锋陷阵的安德,这次又把野心投向钟楼前的那座雕塑。”临座看报的妇人突然说,许是光线过暗,手边《麦田里的守望者》时而打开,时而合起。“早就像饿狗惦记肥肉一样垂涎欲滴,总算心想事成了。这个跛脚的家伙素来野蛮,只委屈了老安德,进棺材没几天,连冰凉凉的塑像也凑成陪葬。”大约半月前,时钟又一次罢工。人们焦急地等待钟表匠,也就是花白头发的老安德,化腐朽为神奇。“再铁打的身子,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也是一样。”妇人似乎忘记此事众人皆知,他亦是之一。“可怜的老安德,怕是时间也随着去了。”她竟哽咽起来。这座小镇算不上拥挤,也不冷清,多数人彼此善意相待。

        颠簸的行程临近终点,窗边响起清脆的敲打声,满脸稚嫩的女孩朝车内挥手。老妇连忙躬下身子欲将行李从座椅下拽出,此时它本应放置原地,却因车体过度抖动而滑到了底端。她仍试图摸索,为方便起见不得不暂且松开紧攥的手,将那本书置于抬眼即能瞥见的地方。“不管怎样,我老是在想象,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几千几万个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在那混账的悬崖边。我的职务是在那儿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们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他默诵起这段如今想来依旧内心澎湃的段落,按捺不住回味的冲动,索性翻开再睹为快。泛黄的纸笺有用胶带贴过的痕迹,他停在老妇折了书角的那页,眼神留了片刻后匆忙将其合起,放回原处。此时,敲击声又起,似比稍前急促。本打算假借帮忙来掩饰独自坐等时所做的事,谁料抗拒的铁箱终究拗不过主人。

    “小伙子,咱们再会吧。”彼此简短的几句寒暄,他目送一老一小的身影消失在路灯熄灭的小径,女孩轻快的歌声仿佛传了很远,飘过夜行人的耳畔,落入高耸的钟楼。

        次日晨起,万象更新。近乎全镇人皆围拢在楼前候着,嘈杂声此起披伏。或谩骂人性冷漠;或好奇碎成块状的老安德是何模样;也不乏号召者鼓动群众为新一期粉碎行动呐喊助威,慷慨激昂的贺词引来应和声一片。他冷眼旁观,四下里寻觅却不见老妇。

        “快看,是安德!”卡车才冒出轮廓,即成焦点。身材矮小的安德站在车顶,身后则尾随几辆庞然大物,如此大规模的阵势还属头回。号召者见“领导”伫立高处,赶忙从石台上跳入人群,还没站稳脚又即刻大手一挥,按先前彩排的步骤,开启猛烈鼓掌模式,直鼓到车辆停稳,举起喇叭的安德即将发表言论之时,示意大伙安静。

    “老......,”顿了片刻又道:“修钟匠,死人了,摆在这儿多有不妥,相关事宜早已呈告示形式贴出,再无异议,即刻动工。”

        “稍等,”最前排黝黑肤色的男子,身穿学生制服,厉声说:“安德老伯劳苦功高,工作期间更是兢兢业业,辛勤了半辈子,从没有丝毫怠慢。镇长才命人特此立其雕塑,以表达对老人的感激。如今老镇长已走,可这规矩怎能随意篡改。”

        安德自知辩不过也惹不起这帮热血青年,索性推诿开:“我只管从命,上面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别的我也管不着,有能耐你们去找镇长理论。”

    “你俩沆瀣一气,借施工之名赚了不少吧。”

    “血口喷人!”气急败坏的安德怒目而视,伸手扫向前排同样装束的几人,声嘶力竭地咆哮:“回头再找你们算账!动工!”队员们时刻准备,就等一声令下。号召者见机行事,学生也不甘示弱,人群又随之引起一阵骚动。混乱里,忽然惊起震耳的啼哭,怀抱幼婴的妇女初为人母,不忍亲闻此境,哽咽道:“安德孩子,这是你可怜的老父亲。”

    “动工!”一声令下,喧哗即刻将女人颤抖的言辞淹没。学生势单力薄,只得围成环形用肉体抵挡。安德不敢轻举妄动,对准喇叭朝众人大喝:“谁能阻止他们,来我这儿领赏钱。”早料到会出师不利,不给甜头怎能俘获夹杂其间的贪婪之徒。果然,此兴奋剂一注入,变脸者大有人在,且迅速凭借强大的数量优势将闹事者拿下。学生们动弹不得,他们用尽全身力气朝民众呼喊:“阻止他!快阻止他!安德老伯是为大伙而死。”自打小镇建成,面前这座钟楼见证过无数生老病死,行过此处的人们总要习惯性地瞥一眼。然而,雨雪冲刷了一年复一年,往届的镇长都要投重金内外检修,唯独现任置之不理,借口无疑是铺张浪费。倘若没有钟表匠,想必它早已是废铁。“阻止他!阻止他!”部分曾受老安德恩惠的人蠢蠢欲动,但大多数只想安慰度日的,仍不敢和镇长作对,现下躲在角落处的他,便是其中之一。

    “安德,”正当几番相持皆无果时,老妇的出现给了大家喘息的空间。“你要找的钱在这儿,那雕塑底下什么都没有。”她喘着粗气,伸直双臂护在雕塑前。

    “你是谁啊?”汗流浃背的壮汉没好气地问。

    “老安德是我的远方表哥,”话一出口,人们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偶尔见两人有说有笑。脾气古怪的老头每每捧腹大笑时,多半是因她而起。

    “你刚才说什么钱?”壮汉又追问道,语气略有缓和。身为镇长的贴身保镖,此次前来可谓身兼重职,事关金钱诸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镇长先生不知从何处得知表哥将老镇长奖励的那笔钱,藏在了雕塑下的石板里,为了得到这笔钱,不惜毁了雕塑!”她义愤填膺地说,恨不得能早一日戳穿这等卑劣行为。“而这笔钱就在我手里,我愿意悉数上交,换这座雕塑。”尽管人们也曾耳闻镇长平日里奢靡的生活,却不想贪婪至此,连死人的钱也不放过,他们怎能再忍耐。眼见局势不利,为避免持续恶化,安德下令偃旗息鼓,一行人带上老妇的钱和不间断的谩骂声仓皇而逃。学生领袖为老妇紧急关头的勇气表示敬佩,并朝雕塑深鞠一躬,这个高大的黝黑青年曾在洪水里被老安德救下,而此时的他已是泪流满面。

    数日后,钟楼前又贴出告示:鉴于安德老伯为小镇做出巨大贡献,雕塑将永久保留。这份出自新镇长的手谕,令民众欢呼雀跃。他站在雕塑前,会心一笑。

    正当他准备踏上列车时,竟无意间再次和老妇同路。

    “您是镇上的英雄,您阻止了安德再次的破坏性计划。”此时车箱内仍然没几人,阳光却洒满每一个角落。

    “安德,是我的儿子。”她平静地说,“事实上,我和他爸爸,也就是老安德,早就知道镇长,我是说之前那位,居心不良。年轻时,我们曾是要好的朋友,他那时也和那帮学生一样正直又热情,只可惜后来变了。”列车缓缓启动,《麦田里的守望者》依旧放在桌边。老妇摩挲起封面上的字迹,语气舒缓地说:“安德是个好孩子,他会好起来。”

    车窗外的麦浪金光闪烁,这片广袤的麦地埋藏了每个人的秘密。

    数年前,两人无意间捡到孱弱的安德,他正是那时已发达的旧友--镇长先生的骨肉。为了利益,镇长舍弃糟糠之妻,致使她郁郁寡欢而死。面对老友苦苦哀求,尽管良心不安却也抗不住名利的诱惑。那时两人还没结婚,本以为半年后镇长能信守诺言,谁料想,不仅给老安德谋个好官位的承诺落了空,就连带走孩子的事也绝口不提。势单力薄的两人只好忍气吞声,隐下此事。为保颜面,老安德撒了一辈子谎。

    当安德趁夜赶来告知镇长的预谋时,她义无反顾的在众人面前与他合演了这出戏。或许在数不清的日子里,她已认定这就是自己的亲骨肉,无论他犯过多少错,走了多少迷途,作为母亲,她始终在等待。

    “这本《麦田里的守望者》也令我着迷。”

    “你还是个孩子,麦田就是你们的世界。”老妇微微一笑,上扬的嘴角似有如释重负的轻松。他回以灿烂的笑容,而那张夹在书里的照片也将永久化作一棵麦穗。照片上的她,靠在爱人怀里,身侧的老安德风度翩翩。这场未曾举行的婚礼,大约已在两人心间举办了多次。“那些钱还在老地方,钟楼里。”

    “安德老伯的钱?”他疑惑不解。

    “是啊,不舍得花,说是翻修钟楼时捐出来。守了半辈子,离不开了。”一副埋怨的模样,眼角却不知何时已湿润。

    刺眼的日光令人困倦,安德走出镇长室,将亲笔书写的致歉信贴在最显眼的位置。就在遭奸诈小人嫁祸之时,是正义之士解救于水火,人们选择了对他的宽恕。

    老安德死后,他曾忍痛恳求自己的生父,那位权力无边的前镇长,整修钟楼,不料被狠狠回绝,且表明为了得到那笔钱只得拆楼。情急之下他撒了谎,用雕塑来顶罪。当他不愿再与众人为敌,想回到养父母身边时,已无法摆脱继续被控制的命运。

    如今,一切都续写了尾声,在钟楼前。年轻的脸上写满自由,望着即将一辈子工作的地方,他笑了。他将永远不会说出暗中向警署递交生父贪污材料的人,正是自己,因为这是属于麦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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