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起那些临终的脸(三)

作者: d5f3ae813a4e | 来源:发表于2015-04-09 22:28 被阅读3436次

    第五个逝者

    有个女病人,老韩,是多次住院的老病人了。膀大腰圆的体型,每次护士给她扎液都不好弄。她老公又瘦又小,老韩能顶三个他人。他们有个女儿当时十一二岁的样子。老韩家里经济困难,每次住院,病情好点就赶紧出院了。跟主任主治和护士都很熟了。我来了以后,她住过三次。

    第三次病情不理想,腹腔感染合并了肺炎,用了四周抗生素,抗生素越用越高级,价钱也越来越贵体温仍然反复升高。又是一个周一,早上主任查房,仔细看了她的痰,主任安排她做了肺CT检查,结果CT看起来,肺部有好多棉花球一样,病情变成了最坏的情况,老韩合并了肺部霉菌感染。再用上抗真菌的药,每天的医药费光抗生素就达到了1500,又持续了一周,老韩老公有点坐不住了,每天问主任能不能停药。主任其实每天都很关注病情变化,也反复给他讲,老韩病情很重会有反复,他老公觉得花钱太多,准备放弃治疗了,但是主任说实在困难可以先欠着医药费,也希望能再坚持一下。终于,老韩的体温已经逐渐恢复正常,复查了CT,看到肺炎已经吸收好转了,主任同意停止了抗生素。那时候,她各项指标都有好转,每个医生护士都很高兴,她能挺过来。老韩和她老公脸上也渐渐恢复了笑容,每次查房,大家都其乐融融。

    周五下午临近下班时间,师父给她放了腹水,让我帮他写下腹穿记录,我写好就下班了。周六我夜班,四点钟就到了医院。我到了的时候发现护士们行色匆匆,到病房一看,发现小朱大夫,主治主任和护士们都在老韩病房忙来忙去。我很奇怪,老韩昨天不是好好的?主治看我来了,拉我到一旁,问我我师父昨天给老韩放腹水放了多少?我说一千毫升啊。主治带我去看病历,我才发现我写的是100,少写了一个零。但是1000ml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啊?主治说她问过我师父昨天放了2500ml。我说不会吧,我看见我师父只放了一袋的。没一会儿,我师父也来了。他说昨天确实放了2500,记得很清楚,有两袋被护士处理掉了,所以我只看到一袋在那,就以为是1000写在病历里了。老韩从昨晚开始出现胸闷气短,周六下午突然加重,血氧持续往下掉,嘴发紫,有腹痛,胀气,心率快,血压和心电图都还稳定。血色素下降了一些,但是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出血。没有分析出原因,抢救都是对症治疗。尽量维持生命体征平稳,也联系了麻醉科,准备要上呼吸机了。

    老韩一直表现的很淡定,虽然喘气费劲,但是意识非常清楚,她突然对她老公说,你把女儿叫来。她女儿来了以后,握着老韩的手,哭着说,妈你没事吧,你快好起来吧。

    老韩说,妮儿,你要勇敢点,要坚强,妈妈病了这么长时间,也跟你讲过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离开的,今天我大概就要离开了。你已经长大了,要好好努力学习,喜欢学画画就继续学下去,然后要听爸爸的话,帮妈妈照顾爸爸。帮爸爸洗衣服做饭收拾房间。不要让爸爸生气,下学要和同学一起回家,不要乱跑。妈妈房间衣柜左边抽屉里有三个存折,有一个xx银行的里面有一万块钱,密码是xxxx。是妈妈给你留的钱,可以买画笔和书。另外两个存折密码是xxxx你帮爸爸保管好,提醒他别丢了,帮爸爸记着密码,我怕他忘记。

    然后老韩又叫她老公也进来了,三个人拉着手,老韩依然在缓缓的交待她所有的嘱托,我们所有的大夫,护士,就这么默默的站在病房里,听她最后的遗言,眼泪悄悄的流淌在每个人脸上,包括平时总是嘻嘻哈哈的帅哥小朱大夫。主治默默的把我们几个拉出了病房只留下小朱一人看守,长长的走廊里,几个哭的稀里哗啦的大夫护士真是不像样,其他病人都窃窃私语。最后,小朱跟我们讲,老韩把事情交待完以后,说了一句,我要死了,我还想多陪陪妮儿啊。然后就闭上眼停止了呼吸,死了。这是我第一次为病人逝去而哭,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医生护士一起为一个病人哭。主治说,哭过以后就不要再想了,活着的病人更需要关注。病历还需要我去修改。

    第六个逝者

    老黄的故事,其实很简单。他是个老资格的老病人,每次住院都会说,他当年来我们医院看病的时候,医院还只是破平房,现在的副院长是个刚毕业的小大夫。他每天说这医院条件怎么怎么不好,破床睡的不舒服,盖了高楼有什么用,你们小大夫护士水平一点没变好,只知道挣钱,病根本不会看。他每天都会去找副院长提意见。住院好多次,其他科主任都怕了,拒绝收治,每次都说没床。我们主任总是最好说话的那个,收下这个祖宗一样的,搞得护士长每天告状。有天,他说我儿子开公司的。挣大钱了,让我以后不在你们这看病,要我去xx大医院住单间,找他们院长给我看病。我们都心想,爷,您赶紧去那医院吧。

    结果,老黄果然有半年都没有音讯。突然有天,他儿子和老伴,带他来到病房要求住院,我们都跟主任使眼色,希望他能明白,不要把这样的祖宗留下。主任完全没搭理我们。还是把他收下了。结果我去问病史,老黄非常配合,说话语气都温柔了许多。我问到你近期在哪家医院治疗了?他说还是咱们医院好啊,我在这住了那么久,你们对我都挺好。他儿子说在xx医院做检查发现肝上长了肿瘤,就被轰出来了,去xx肿瘤医院,做了一次治疗,人家就让出院了,那的医生护士都没空理他们,问句话都懒得理。

    检查结果出来,老黄已经是癌症晚期了,肝功能损伤也很严重。老黄很看的开,他对主任说,对自己的病情已经完全接受了,只是想到还有很多事情好像没做过,挺遗憾。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和气又安静。对护士大夫还有同屋的病友都是如此。还经常和别的病人夸这里有多好,大夫护士对他像亲人。

    老黄儿子跟主任商量,要带老黄去外地旅游一趟。主任说他病挺重,出远门怕有风险。结果在十一月底这般寒冷时节,儿子带着老黄夫妇去了一趟北戴河玩了三天。老黄回来那天是晚上十点多,下了火车就直接到医院来住了。我刚好夜班,问他玩的开心么?他说挺好,这辈子都没出去过,第一次看大海,还看了日出。回来后老黄一直打嗝,嗝逆不止,用了很多办法都没用。他似乎对自己大限将至已经感觉到了,主动找大夫要求把各种放弃抢救的同意书签了字。

    三天后,老黄死于上消化道大出血。据说他那天吐了好多血,一边吐,一边拒绝了所有治疗。最后昏迷不醒,很快就死去了。儿子和老伴也很平静的陪着他走完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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