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下雨了,后来,后来好像我带了伞。”
来到这个城市的第六个月,就开始下雪了。
雪不稀奇,稀奇的是雪在还没落过头顶就变成了雨,这雨不急不缓,但落在脸上便滑落下去,没由头的就消失了。
可能是体温让水滴蒸发,也可能是稀奇的是雪忽然变成了雨,雨滴反而不再稀奇所以让人遗忘。
可是雨滴落在马路上便冻成了冰,人们一滑一个踉跄,踉跄之后就破口大骂这个鬼天气。
天气在这个季节总是这样,没有防备也让人们都不以为然。人们习惯了这样的方式,就像总会习惯一日三餐、白昼黑夜、四季变化一样。
物理变化自始至终,没有意外便没有新鲜感。就像我正在接受的工作,每天寻找不同的新闻,但似乎新闻总是没有意外,于是总是没有新鲜感。
今天是我给自己最后的机会,如果这篇报道不能被认可,那我真的不再适合做这个职业。
如果辞职了去干什么?我没想好。可能会出本书,可能会做个文员,可能会碌碌无为一阵子,却绝不会碌碌无为一辈子。
但总归日子还要有奔头,生着就别想着如何死去,死了就别再期待重生。
如果生和死都是一个样,那就别再浪费时间。你的时间总是有限的,时间的时间却是无限的,至少没人知道它从哪开始从哪结束。
算好时间来到了公司对面的路口旁边,每天都会有一位爸爸领着他幼儿园的孩子从这路过。而每天这个路口在这个瞬间总是红灯,醒目却令行禁止。
孩子总会问,交通灯为什么是红黄蓝三种颜色?
爸爸总会答,红色我们不能再向前走,黄色一闪一闪告诉我们要减速,绿色才能继续向前走。
孩子又问,如果三种颜色一起亮了呢?
爸爸又答,傻儿子,三种颜色怎么会一起亮呢?那一定是信号灯坏了,总会有人修的。
孩子似乎抓住了这个疑问点,便继续问,那如果在没有修好之前我们怎么过马路?
爸爸也耐心的给孩子继续解答,如果没有修好,左右看看有没有车,没有车我们在往前走,有车就停下来。
车总应该避让行人,行人也总在躲着车,好像如果没有信号灯这就是场永无止境的战争,谁也不会胜利,谁也不能被取代。走路的依然在走路,开车的依然会开车。但可能走路的也会开车,开车的也会走路。
我总比这爷俩先行,灯一边绿我就得往前走,我没有时间左看右看,也没时间往后看,因为前边才是我要去的地方。
可能为此我总是很健忘,忘了刚才发生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听过了什么话。如果有可能我也想忘了我是谁,我发生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听过了什么话。
到了公司楼下,乘上电梯便拿出手机,办公室在十九楼,我有足够的时间浏览今天手机上推送的新闻。
“昨日,俄罗斯远东号潜艇深海发现蓝鲸集体自残现象。官方表示,这是气候变暖产生的异常现象,并非蓝鲸本能行为。”
“今日凌晨,我国中部地区发生居民区火灾,当地区政府适时采取疏散政策降低火灾风险隐患。当地人力资源部表示,或将提高就业率。”
“今日,传统文化受到质疑,学者表示认同,但学者家属持反对意见。教育部门表示,家庭文化熏陶可提高非文化学者文化水平,或将熏陶教育方式成为可能。”
“国际新闻,今年XX国首次将种猪引入亚洲,军事专家称,此次物种引入可能引起物种入侵,需及时做好多边预防措施,加大进出口安检力度。”
我刷着别人的新闻,却没有心情点进去看。因为我觉得我今天的新闻将会碾压他们所有人,成为头版,成为点击冠军。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下了电梯。我没有来到自己的工位,而是径直走到主编的办公室门口。
透着半透明的玻璃看不起主编的脸,但他双手交叉合十抵着眉骨,像是在沉思,也像是在祷告。
我轻轻的敲敲门,好像生怕打破这份庄严。
主编抬抬头看着我。
“这么早?有事么?”
我正了正身子,手心不自然的冒汗,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但成败在此一举。“主编,我写了一个大案子想让你看看。”
我递给他我昨晚连夜写出来的新闻稿,双手呈上用来表示尊重,也是总觉得它有重量,重到我一个手没办法拿住。
主编皱着眉头翻看着,我想是一个士兵站在那等待审阅。动也不敢动,呼吸也不敢呼吸。
直到他看完。
他把我的新闻稿轻轻放到了桌子上。
“所以你想调查?”他问。
“是的,我想知道真相......”
“那不是你应该做的事。”他打断了我。
“为什么?”
“这也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他说的斩钉截铁。
我有些颤抖,说不上是气氛还是无奈,也可能是丧失了勇气和希望。
“回去吧。”
“我还有一件事。”我从身上拿出另一样,是信封。主编饶有兴致的看着我,他不知道我将拿出的是什么东西。但当我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脸色有些变的难看了。
“要辞职?”
“是的。我想做些别的事。”
他按住了我的辞职信,长叹了一口气。
“你想知道真相,可你对此无能为力。”
“为什么?”
“因为它已经有了结果,凶手被法律制裁。”
“这不是真相。”
“这,就是真相。”
“真相往往藏在人心里,藏在角落里,或可能藏在这世界的各处。但真相不会凑在一起,因为,那不是真相应该做的事。”
我没有再反驳。我知道反驳都是无用的,所以我选择了辞职。
“真走?”我转身的瞬间主编问我。
我没应答,坚决且迅速的离开,这大概是我能做的。
收拾好自己工位上的物品便离开了公司,索性自己什么都没有放在公司,只有一张相片,一管钢笔和三本杂志。
相片是我曾经的朋友,一直放在那,我没动也没想拿走,索性就放在那。
左边姓于,右边的姓张,中间的是我。曾经我们三个人着手搞教育,被称为合伙人。但后来我自己追求变成了新闻人,他们俩从了政。
我始终觉得,我配不上新闻人这个称谓。
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该吃饭了。想着今天也不知是该庆祝还是该沮丧,但总要满足自己的胃。
灵魂来自于脾胃,我总这么认为。
公司旁边的饭店总是人声鼎沸,吧台上边的电视总是放映循环播放新闻节目,老板有意把声音放到最大,好像这样新闻就能盖过人声的嘈杂。
但人们为了忽略电视的声音,都扯着脖子大声嘶吼,每个人都说的面红耳赤,就像扎进了红色的染缸,染红了皮肤也染红了鲜血。
我不喜欢这里吃饭的氛围,只因为这是附近最便宜的饭店。
忽然坐在前面的客户大声喊起来,“你们小声点!你们听新闻在说什么?”
众人开始沉默,目光聚焦在电视上。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员的声音在这样的安静中开始无限放大,这种放大,让人缺乏安全感。
“今日下午两点许,彗星‘梦魇’将最接近地球,有可能成为本世纪大型行星接近地球最近的一次,专家表示可能会对地球自转产生影响......”
之后人声又一次盖过了电视的音量。
“你知道恐龙是怎么灭绝的么?......”
“梦魇啊!是梦魇......”
“快逃吧,我们快回去逃。逃去哪?去哪不行,我们为什么要坐以待毙......”
“这是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他说这是假的,他才是假的!......”
忽然一瞬间,有的人呐喊,有的人呼救,有的人逃离,有的人打斗,眼前的景象从人们大声说话变得沉默,从沉默变的混乱不堪。
我顺着人群的缝隙中来到街上,街上的景象和饭店里大同小异,只是空间大了点,动静大了点,更疯狂,更血腥。
红色,我眼睛里是红色的。绿色,我眼前是绿色的。蓝色,天是蓝色的。白色,云是白色的。
我调整着呼吸,我随着人群往前跑。
没有人休息,倒下的人就被后面的人踩在脚下。所以没有人想倒下。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多远。忽然有人说,三点了。
我们仰着头,看着天。
“彗星来了么?”我问向旁边的人。
“彗星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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