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管局报到后,已经过去了十多天,一直未见我正式上班。阿布开始相信他的这个“不安分的家伙”喊着“不做土匪”并非随口说笑,而是心里早就有了主意,要去闯一闯外面的繁华。
这无疑是在挑衅“一家之主”的权威,阿布从不容许家人对他有任何的忤逆,独行专断,不容置疑!我以为,长大后就可以拥有自由,却从未想过这“拥有”的代价对我而言要比常人更辛苦百倍、千倍,仅是第一次“对抗”就让我遭遇了记忆中最为“惨烈”的皮肉之苦。很多年以后,我依然会梦到当时的一些画面,每每浸透着噩梦,近乎窒息。
一次次的“苦口婆心”和“威逼利诱”,结果均以失败告终,阿布也渐渐失去了耐心。这天中午,一番“唇枪舌战”后,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伶牙俐齿喝彩叫好,阿布暴怒下竟搬出了“家法”。
我的瞳孔瞬间放大,两眼恨极了盯着他手中的牛皮鞭子,一股寒气从心底窜了出来,记忆中的疼痛瞬息而至。自从7岁时被接回城里生活,这个该死的玩意儿就像毒蛇一般缠上了我,隔几天不咬我一口就闲的浑身难受,“梁子”早结到了祖宗八辈以上,最好别落在我手里,否则绝对会将它挫骨扬灰。
可恨的是阿布对它分外珍惜,对它的“加持”也从不吝啬。鞭杆选用了上好的牛骨,打磨的圆润透亮;鞭身用最好的牛蹄油浸泡保养,使之坚韧而灵活,像长了眼睛似的指哪打哪;鞭梢又尖又细,抡圆了甩出去,落到人身上就是一个皮开肉绽,鞭鞭见血。
阿布让我如同幼时犯了错误一般,极其屈辱的面墙而立,然后沉声问道“真的要逼我动手吗?”
我有些不愿意相信阿布会真的打我,反问道,“我都这么大了,您还要打我吗?”
“有何不可!雄鹰飞得再高,影子也在地上,你的命都是我给的,就算你活成了半仙,只要我在,就容不得你胡作非为!”阿布厉声呵斥道。
“胡作非为?我无非是想选择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您至于说得如此难听吗?”我不高兴地申辩着,不怕死地继续豪言壮语:“您是给了我生命,可也给了我思想,您的鞭子奴役不了一个成年人的灵魂,至少我不会屈服!”
“好!好得很!是我奈曼氏家族的好姑娘!你个牛犊子,出去灌了几天洋墨水就忘了自个儿是喝奶长大的羔子,今天我就让你长长记性,如此忤逆不孝,索性打死算了!”阿布气极反笑,手里的鞭子扬在空中,然后夹带着风声呼啸而来。
“啪~”!
鞭子落在背上,尽管隔着厚实的卫衣,尽管老爷子只用了七八成的力道,却还是让我瞬间麻了半边身子,几秒后才是锥心刺骨的痛猛然袭击了周身,接着第二鞭、第三鞭、第四鞭……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十几鞭子过去后早已瘫倒在地,阿布对我这种“不逃避,不申诉,不求饶”的无声对峙更为恼怒,“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且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而无比艰难。我将自己紧紧地缩成一团,耳边只剩下鞭子疯狂的叫嚣声和身体被抽打的哀鸣声,嘴唇早就被咬的鲜血淋漓,口鼻里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背上的疼痛愈发尖锐,汗水浸湿了全身,有些地方都能感到温热的液体在流动,落在地上发出“滴答”的声响。
忽然冒出个念头:此生也许走到了尽头。
出于不甘和求生的本能,我费力地转过身子,面向阿布。视线变得有些模糊,我尽力睁大眼睛,想看清这个让自己又爱又怕、又疼又怨,却始终敬若神明的人;看清这个给予我生命、养育我成长,掌握着我生死命运的人,真的会是我的阿布吗?
许是在我的目光里有着太多本不该属于这个年龄的豁达和沉静;许是流淌在血液里的父女亲情终于开始燃烧;许是我此生注定了就是多灾多难伴随着有惊无险。事实上,在我转身的那一刻,阿布就放下了鞭子。他双眼通红,周身散发着危险而狂躁的气息,对上我的眼睛时,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震惊、懊恼,却唯独没有自责。我高高在上的阿布,他又怎么可能承认“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做错事情的永远只能是别人。
我艰难地撑着墙一点一点站了起来,几绺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散落在额前,还有水滴不断滚下来,淌过苍白如纸的脸,混合着嘴唇上刺目的红,一并蜿蜒滑落到了地上,溅起重重的叹息声。
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卫衣,乍然也看不出伤在哪里,可两只胳膊裸露在外的部分,赫然呈现出几道狰狞的血口,有的都翻出了鲜红的肉,肿胀地吓人。
顾不得疼痛,我紧紧地咬着嘴唇,依然拒绝发出任何声音,努力控制着打摆子似的身体,一步一挪,走向门口。阿布愣愣地看着他的“杰作”,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做什么,却又缩了回去。我慢慢地经过他身前,很担心会突然听到一句:“你怎么了?”想必我会立刻吐血而亡。
我扯起嘴角对着阿布笑了笑,说:“谢谢您没有亲手打死女儿。”关上门,将这荒诞的悲哀也关在了身后,活着就好。
回到自己房间,小心翼翼地脱掉上衣,无异于生剥了乌龟的外壳,疼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对鞭子的仇恨更是刻进了骨髓里。
站在镜子前,这副身体年轻而美好,只是此刻布满了红一道、紫一绺、青一条的伤痕,像是海洋里的条纹鱼,煞是好看!咧嘴笑笑,倒是又扯动了咬伤,可不就比哭还难看!找出酒精、云南白药、纱布等医用品,开始给自己熟练地消毒、止血、上药、包扎,然后吃了两片止疼药。
穿了一身高领长袖的衣服,尽量遮的严实;一顶鸭舌帽最大限度地拉低,盖了半张脸;瞅瞅这肥肠似的嘴唇,找个口罩戴上。好了!这会儿绝对是“被打得连自个儿的亲妈都认不出来”!
出门经过餐厅,阿布还坐在那里发呆,看见我的装扮明显吓了一跳,继而又很快板起面孔。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其后,可终究是气恼了他的狠心,也没有开口说话,径直离开了。“这打出去的拳头还要收回来,却未必同样随意!”这是额么格额吉常挂在嘴边的话。
阿布对我的教育原则一贯遵循“能动手的绝不动口”,他深信:“懂事和疼痛并存!”我从小在牧区生活,回到这规矩繁多的城市里,没有“千锤百炼”就没有“脱胎换骨”,甚至连心都磨出了老茧。而我的“宽容”和“忍耐”正是源自于这个民族世代相传的思想理念。
蒙古族在家庭传统道德教育方面,尤其注重孝道。父母的恩情永远也报答不完,爱父母和爱家乡同理同根!家乡是我们成长的摇篮,是我们终生难忘的地方。“喝的水是阿尔山,养我的土地是金子。”这是蒙古人对孩子的谆谆教悔,树高千尺,不能忘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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