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的第三个忌日那天,我带着他的骨灰,开车驱驰了五百公里,回到老家的祖坟为他下葬。
负责接待我们的是我的三叔,是我爸的亲弟弟,两个人的年纪相差大概五六岁的样子。虽然是同胞兄弟,但两个人的性格却天差地别。
我爸的性格保守倔强,既不肯冒险,也不愿意去赔笑脸求人。因此虽然他在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考试中考上了中专,但是仕途却并不顺利,退休后只获得了普通工人的待遇,仅仅过了三年就因为突发心梗离开了人间。
三叔虽然没有文凭,但是却有一颗不安分的心。上个世纪末充满机遇的年代,正适合他那样的人大展拳脚。为了赚钱他东奔西走,四处借钱,几乎尝试了各种可能赚钱的生意。如今他包下大片山头种植人参,还开了一间加油站。或许他的产业在当地称不上什么富豪,但在我的眼里绝对是天文数字。
也正因如此,他成为了兄弟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俨然已经成为了兄妹九人之中的大家长。
也因为如此,他总是一副傲视群雄的态度,总是一副训斥的口气对亲戚们说话,甚至对他们的家事指指点点,却很少听取别人对他的意见。他胸前的口袋里放着一部使用了好多年的老年机,机身顶部配置着一对明亮的手电灯泡,一看就知道那东西的年代很久远,并且十分坚固中还带着顽固,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在他的嘴里,我们几乎都是“彪子”,也就是笨蛋。
那天我按照他的要求在前天夜里出发,在午夜时分来到殡仪馆的寄骨堂,穿过一堆遗像取出了我爸的骨灰。然后又连夜开车,在凌晨四点来到了他家的门外,接着按照他的要求来到二十几公里外山中。最后又抱着骨灰和亲戚们一起徒步走了很久,才来到那片被松林包围着的祖坟。
现场的礼仪由三叔请来的阴阳先生主持,而一切事务则由他指挥。即便是这个时候,他也能抽出空来说起别人的事情,然后把他们数落一番。整个下葬现场,大部分的时间几乎都是他一个人的演讲。
折腾了一夜筋疲力尽的我听着他的吆喝,机械地执行着命令,其他人也都一样听从安排在忙忙碌碌。现场的气氛虽然很肃穆,但是却并不十分悲伤。
毕竟我爸已经去世了三年,时间已经将悲伤冲淡。
然而当一切礼仪结束,装棺填土并且烧完纸钱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却突然听到了呜咽声。诧异的我回过头,看见年过六旬,头发花白三叔站在我爸的新坟前,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
尽管已经过去了多年,尽管如今腰缠万贯,但我爸仍旧是他的二哥,是那个当年背着他翻山过河,会在爷爷惩罚他的时候偷偷给他送饭的二哥。
山中的雨拍打在高大的落叶松上,发出的响声异常喧闹,但是十几个人围着的坟墓前,此刻却寂静无声。
许久之后三叔才抽泣着说钱算什么东西,没有了人,还有什么意义。
回来之后三叔坚决不收我们任何有关葬礼的钱,他说那都是他对他哥哥的情义。
其实多年来他帮助过许多亲戚,只是他总是那副说教的态度,才让别人看上去觉得他很狂气。
就像他总是揣在上衣口袋里的,那台坚固耐用,然而铃声却十分吵人的旧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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