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

（一）

不知道乡俗里有没有上香这一说，也还是去上了香，好像这样才能尽份心。合掌鞠躬时，闭着眼，自然就想到她的音容笑貌，非常精神，眼睛头发总是乌黑发亮，在那里总带着笑带着风，直到16号晚与朋友江边锻炼身体后骑着摩托过马路，一辆越野车超速袭来时的最后一秒。也想到她对孩子的好。眼眶就有些湿润了。

很开朗的人，遗像很传神，简直意气风发，马上就要讲起来笑起来那样子。开朗一词，读入声，兄党国省听不懂我说的这个词，听懂后给我纠正了，连读了三遍。

亲房里人都来了，熟练地操办后事各种事宜。这样的场面以往总觉得手足无措，场面混乱，吹吹打打的很是俗气。人还停在客厅，三三两两地亲房邻居来了好多，坐在门口院落内外，喝茶抽烟讲咸淡，跟平日里没任何两样，田里的作物，店里的生意，家长里短，等等。小孩在这样的氛围中很容易就祥和地睡着了。庄稼还在生长，男人继续喝酒抽烟，加对加射的老爸病了好久刚出院，走路摇摇晃晃还想偷偷摸摸溜出去想买包香烟。中午晚上大家这里吃饭，还有酒鬼贪酒偷酒然后照例挨骂挨训还差点挨揍。这样，DF婶躺在那里也最安足安适。生活在某个时刻看，就只有生活，且如此美好。我们的灵魂知道。人确有灵魂，生活道理上相信，甚至事实上也相信。

后事，是DF婶的事，也是大家的事。这是她在世间最后一程，最后一段路。大家来送她，来陪她走这世间的最后一程，最后一段路。惺惺相惜，尽分情意。视死如视生，你想，那么多人陪她一起走，打个比方，你想健身走路，走着走着，朋友啊，亲戚啊，都跟你一起走，与你谈笑，喜欢跟你一起走，是不是很惬意很风光的一件事？还好几百人呢，只在电视上看到国家领导人巡访时如此。……葬礼，以前反感铺张，其实也确有一定道理，不一味铺张就行。另外，活在世间时，大家也好好在一起，说句有些人不想听的话，就当这是你在世的最后一天好不好。

那么多人送往村口，又那么多人到村口接回故居，再那么多人送往山上。这么多天，那么多人从早到晚陪在那里。情意如此，自然如此，应当如此。也是她人生最后一笔。也算是大家写的，也算是她自己写的。……幸好，她儿女都成家立业了，孙子外孙也都有了。也可惜，还可以看着孙辈长大，身边撒欢，上学读书，娶妻生子，四世同堂，升级做太祖母，祖母太……寿的意义即此。渐行渐至，再渐行渐远。愿人人都得享受此美妙一生。

人生，人此一生的生活也，为人一世的生活。这是老天给人最大的礼物，人本身，尔本身，活此一生。好好生活，苍天之下，也要看见他人也无不如此一世生活，也要让他人好好生活。自怜怜人，自爱爱人。

最后的中餐，所有送行的人都到席，共35桌，在村边桥下。是聚餐，实也是一种饯行。同席有小房老者，八十六高龄，仍然种着廿担谷田，蕃薯，粟，什么什么的。有夜眼之称，早年打食堂日里公家田里做点工分，夜里自家田里干私活。在故乡土地上摸爬滚打一辈子，种田种地成痴，自食其力上瘾。到老神情单纯如处子。听他故事，感佩得很，不禁敬酒三杯。席前美食，老人很喜欢，大家送到跟前，一一享受，黄鱼，牛排，鸭舌，鲍鱼，龙虾，海参汤。只是不饮酒。全然土地老人一位，仅其一生全然自食其力，就已令人尊敬喜爱。任何人都无法小觑之。

后知他小儿子就是似乎颇为耳熟的长有，在四川开超市，多年前就已家财数亿。豪宅就在桥下酒席边上。老人仍执意住旁边的老屋里，仍种着自己田，吃着自己的饭，穿自己的衣，住自己的房，睡自己的床，从无依傍依仗儿子如何如何，倒是儿子无奈不无奈都会敬重自己那土地动物般土地老爷般的老父亲。就是省部国家领导人见了我们这位土地爷，也会三分礼遇，绝对的，至于说不说“我是农民的儿子”，主要看他级别够不够。

一路走好

身边的，是大儿子。父子而已。富也好穷也好，相处父子而已，这便好。

太阳很大。愿太阳下所有人幸福健康。人生谁看得透？看透是假的，过好才是真的。冥冥天意有无间，谁知道呢？

这几天时不时的，都会放那种两响炮，好像隔个时辰就放几个。吃饭时叫集亲友也放几个，最后上山时又一路放过去。旷野上看过去，炸爆时的一团团青烟在山麓间很是清晰。最后一响后，最后一缕青烟也烟消云散。田野山岳，一时间好空旷，好寂静。那是山丘田野本身的空旷与寂静。

（二）有关无关的外一篇

很迟钝。天生迟钝，所以也就不好说人聪明好还是愚钝好。早上七八点到九十点的年龄，还会自信人生两百岁会当激水三千里，直到某日夜半忽而令人心慌地觉察到生命绝对只有一次，人一定会死，这个死，乃万劫不复，永离人世，生命不再，黑暗永远，永远的黑暗，无知无觉无存，令人恐惧的永恒黑暗，一头扎进消失其中，万劫不复。永恒的不是活着，永恒的是消失，永恒的消失。

成天都有做爱冲动的年龄，丝毫不懂传种接代的意思，说起也最多把它当个理由。直到某年某天无意中眼光无意从村中的一处处黑瓦木柱的房屋上掠过时，忽而看到人去屋空倒坍荒芜的背景。老屋里往往有那种洋灰质砖瓦质的箸笼，上有四字，九世同箸（谐音，居，住也）。讲究点的，还有联对两句，“笼插千竿箸，家添五百丁”。平时看不到这几个字，年龄到了，自然就看见了，一定会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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