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花

这蝴蝶花不是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蝴蝶结。

广场边上小树林里，常年驻扎着一个疯子，也许是疯子吧，因为大家都这么说。穿着破烂的衣服，光着脚，凌乱而脏兮兮的头发，皮肤因为常年的餐风露宿，黝黑得如土地一般。靠着过路人和路边商家的一点施舍，以及捡一些废品破烂，一直维持着生存。

“疯子都这样？”一个发小，和我上学经过时嘟囔了这么一句，我不知道疯子听到没，或许他根本听不懂。

他从不说话，以至于我们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听不听得懂我们的方言。一有人经过他的领地，他就睁着警惕的眼睛盯着对方，这导致很多人不敢走这条路。因为这条路去学校要近许多，正值高三奋战的关键阶段，我们许多胆大好事的男生为了省一点微不足道的时间，都选择走这条路。

那天为了缓解学习压力，班里组织去广场做义工活动，大家谈笑风生。聊毕业后的愿景，聊理想的大学，聊暗恋过的人来不及表白……一边聊，一边捡散落在草丛里的各种生活垃圾。

“我看啊好像疯子就暗恋你，说不定，哪天就把你拉进草丛里……”。一个男生对着她开玩笑说。

“哈哈哈……”这句话逗得大家大笑不已，只有她皱着眉头，尴尬的脸涨得通红。她低下头，将红彤彤的脸蛋，隐藏在蓝色荷花帽子的帽檐下面，帽檐上那盏蓝色蝴蝶结，在风中悠然地翩翩起舞。

她是我们班一个默默无闻的女生，成绩一般，家境一般，样貌一般，个子瘦小显得弱不禁风，具备所有平常人的特质。她经常戴着一顶精致的蓝色荷花帽子，帽子边上用别针别着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帽子上的蝴蝶结颜色经常换。制作蝴蝶结是她最爱并且擅长的东西。他经常制作一些不同的蝴蝶结，用绚丽的礼物纸，用精美的布，做出大的和小的蝴蝶结，单层和多层的蝴蝶结，各种纯色的和色彩缤纷的蝴蝶结。

谈笑间便走到了疯子的领地，大家笑声戛然而止，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望向了疯子那边。

疯子这次居然没有盯着我们。他正在认真的摆弄一个铁质徽章，徽章是一个随处可见的网络表情。可是他似乎不会用别针，不知道那东西是用别针别在胸前的。

大家正要加速经过的时候，她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要不我们把这些废品送给他吧。”

刚刚捉弄他的男同学楞了一下，我们也楞了一下，随后男同学不怀好意地笑了，“那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吧。”

说完大家一阵讪笑。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脸再次涨得通红。她低着头迅速拿起我们捡到的一袋水瓶，大步跨上了绿化带的台阶，双手将那袋空水瓶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弯腰鞠了一个躬，转身回到人群。

疯子显然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显得一脸木然。

高考最终还是到来了，一如我们躲之不及的成长。毕业晚会那天黄昏，我们大家一起准备去集合点集合，就快到目的地了，她忽然说有重要的东西忘拿了。

“什么啊？”一个男同学好奇，言语中显得不耐烦。

“秘密……”她扬起脸颊，轻轻地笑了笑。“我会用最快速度去到现场的，你们先去。”说完就转身往回跑去。

大家没有说什么，就直接出发去饭店了。班主任已经提前到了，迟到毕竟不好。

聚会有许多人没有去，但是我们仍然玩的很尽兴。大家吃喝都足了，有些男生为了宣示成人，喝酒喝得醉醺醺的，老师都劝不住。酒足饭饱，大家又一起去KTV唱歌尽兴。回去时已经是接近十点，班主任因为家庭原因已经提前离开了。

等我结束完这场青春期最后的狂欢，回到家连洗漱都没有，倒下就昏昏入睡。头天清晨，天还未完全亮，手机便响了。将我拉回到躁动的现实中。

“快去医院，有人出事了！”电话那边的发小很着急。

我们一些同学集合起来出发去医院，是她，她出事了。我仍然显得有些凌乱的头脑，才想起来昨晚她一直没出现。一位女同学说，昨晚她经过广场的时候，似乎被疯子袭击了。

“路灯太暗了，目击者也没有看清楚疯子到底做了什么……”说完，女同学就眼眶泛红，捂住了脸。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我看了看那位曾经捉弄他的男同学，他的脸一如一片被暴风肆虐的海面。

大家一下车就奔向了医院，我们在医院门口遇到了班主任。还有她——她手里紧紧捏着一袋看起来不重的东西，头上仍旧戴着那顶蓝色的荷花帽子，帽檐点缀着一朵红色蝴蝶结。清瘦的小脸布满了泪痕。

一见到我们，没等我们开口，她就哭成了泪人。“都是我的错，我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准备了这么久的东西都忘了，都是我害了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中袋子打开给我们看。袋子装满了漂亮的蝴蝶结，绿色的，黄色的，蓝色的，红色的……每一朵蝴蝶结大小都一样，每一朵后面都用黑色字体，工工整整地写上了我们班里其中一个人的名字。尽管有些人根本没有去晚会。

那晚在她回到家，拿了东西返回，经过疯子的驻扎地时，几个喝醉酒的油腻中年人，嘴里说着难听的方言，一边对她动手动脚。

疯子听见了她的呼喊声，冲出来与几个醉酒流氓动手打了起来。可是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几个人的对手，何况是一个餐风露宿的残疾人对上一群酒足饭饱的醉汉。在搏斗中疯子用生硬的方言让她先逃走。等她带着警察回到事发地时，疯子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放心，医生说他一切情况稳定”。班主任这时才开口安慰我们。

大家都一言不发，在去病房的路上，只有她充满悔恨的啜泣声。我忽然想起那个经常捉弄她的男生，于是急忙回头看看他。他脸上的阴云似乎早已经散去，眼眶微微泛着红，那红色仿佛是一道光，我想，我们都从这道光里看见了许多答案。

进入大学前，同学陆陆续续还得回学校拿档案。跟班主任做了正式告别，我和发小在一起。即将正式告别这个生活了多年的小镇一些日子。

“再去看看吧——他”。我们都知道他说的是谁，于是往广场走去。

疯子一如既往在那个小树林里，只不过他看我们的眼光少了些警惕。

他的小树林也有了许多变化，前面整齐的摆好了许多学生送的花，有百合，有满天星，有向日葵……他的胸前用别针别着一朵精致的蓝色蝴蝶结，在许许多多的花里，开出一朵别样的蝴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