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界》系列 第3篇
【谨以此文献给还在继续斗争的那个女孩和那个男孩，请你们一定不要放弃。――题记】
文/妖瑾
地府第4000日 晴
这应该是最后一天了吧，还能写日记的日子。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应该就能重返人间了。
说实话，直到此刻，我还是没有什么实感。对于再世为人这件事，我心中的担忧一直都是大过兴奋的。种种原因，以前的日记里已多有累述，这里就不再提了。
但这毕竟是最后一篇，总还是要说点什么。
想了想，以前每天的记录可能过于细碎了，以至于自己一直没能跳脱出来，去好好感受这些日子里，自己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好吧，那今日就抛开那些细碎的念想，最后好好的回顾一下吧。
1
我至今还记得自己来这里排队叫号时的情景。
那天的天很蓝很蓝，蓝得差点让我以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人间。
周围的一切都是明亮的，光灿烂得甚至有些刺眼，我低下头避开，才看到脚下的地板上没有影子。我又看了看排在我前面的那个人，他也没有影子。这才想起来，自己仍在地狱。
抬眼环顾四周，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没有影子。那一刻，这个只有明亮的世界，让我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那已经是我来到地狱的第3684天了，可我还是没有习惯这里的明亮。
这里的亮是永恒的，无休无眠，无温无度，和我认知里的地狱完全不一样。结果导致我直到现在，还经常会恍惚间产生错觉，以为自己入了一个假的地狱。
直到开始服刑后，我才渐渐明白为什么这里要这么明亮了。
能照耀一切的绝亮，本身就是一种惩罚。
我就这样，在这奇怪的照不出一丝影子的无尽光亮里，服刑了整整3652日。
2
那是一段会逐渐趋于极致痛苦的过程。
刚开始只是无措，不知道接下来将会经历什么。和一群差不多的鬼一起，跟着几个身穿雪白制服的地狱警察（狱警？），乘坐了极其漫长的一部电梯，最终到达了一个透明的球形建筑内。
这个建筑几乎全都是透明的。光在那里变得柔和了一些，但经过层层反射后依然有些刺眼。这里被平均分成三层，我们一批人都被带到了最底层。那里已经有了很多男男女女，但依然有很多位置是空的。
我被带到一个横躺的座位前，被命令趴在上面。我心里有点怕，但还是照他们说的做了。我刚趴好，一个头箍一样的东西就从座位上伸出来，卡住了我的脖子，而另有一个装置，则将我的下肢死死地固定了起来。
无措变成了恐惧，我开始使劲地挣扎起来。我想向其他人求助，可眼睛瞄见他们竟也同样被绑了起来，以各种不同的姿势——正面躺着的、蹲着的、吊着的、和我一样趴着的，还有一些其他奇怪的姿势。他们也同样惊叫起来，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慌乱。
现在想来，这个姿势和那种无助的恐慌感，都是我曾经品尝过的。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狱警又用一个类似VR一样的眼镜蒙上了我的眼睛。周围逐渐安静了下来，我眼前的世界就这样，陷入了无尽的过往之中。
3
我在底层呆了大概有1000日。
这1000日里，我眼前一直循环播着曾经的那段往事，那段导致我在这里服刑的往事。它们真实而又巨细无遗，逼真地连那段时间里的梦境都没有遗漏。
这又让我想起了事发之初的那段时间。
那时我常常夜不能寐，整夜整夜的在阳台上抽烟，咳嗽咳的肺都疼了，却依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逃过此劫。
我只好抽更多的烟，喝更多的咖啡，讲更多的课，安排更多的工作。我在任何人前都抬头挺胸，“坚毅地”佯装自己的无辜，像个被迫害的战士一样，坚守着自己的最后一丝骄傲。
事实上，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这一切都是那个女孩的诬陷和威胁。
虽说第一次算是我用的强，但她事后并没有怎样，还不是又接受了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她要是真有骨气，第一次就该反抗了，何必要到一年多以后，才突然跳出来，说自己得了抑郁症，还要告我强奸。
每次那件事被循环播放的开头，我的身体就会被晃动的很厉害。加上眼前异常真实的场景，我就会再经历一次最初的体验――我把她反转过去，把她的头按在沙发上，然后整个人趴在她身上压得她动弹不得。她挣扎得越厉害，我就越使劲地按她脖子，直到让她呼吸困难。
后来，她终于安静了。我知道我又降伏了一个，这种莫大的满足感是我在我老婆身上从不曾得到过的。那次之后，她的反抗便不再强烈，也渐渐变得乖顺起来。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关照她。作为掌管学院实权的副院长，我有很多办法让她承我的情，继而在床上更加认我摆布。
她很漂亮，有种干净到耀眼的美，但我还是不怎么敢在床上看她的眼睛，所以更多的时候，我都会将她的眼睛蒙起来，以求让自己更安心。
那些和她在一起的场景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我的身体每次也会跟着再经历一遍那时的快感。到后来，她和那个喜欢她的男孩一起告发我的时候，我又会经历一次那些提心吊胆的感受。
如此循环着，我能感受到身体里的精气在一点点地快速流失，可我已经死了，我不可能再精尽人亡一次。相反，入了地狱里我从不需要睡觉，也根本无法入睡。
我渐渐明白了这惩罚的残酷——看似我在回味人间的那段风流美事，可这美事就算再爽，也经不起这没完没了的重复。
直到有一天，在重复到不知道第几千次的时候，我终于狠狠地吐了一地……
4
一层的惩罚结束了。
拖着泛酸的胃和发苦的嘴被狱警从座位上拽了下去，我双手反绑着被送往了二层。拖走的路上，我瞥见路过的一个座位上正跪坐着我生前的老婆，也在经受着我刚才一样的过程。
哼，活该，贱女人！睡过院里那么多男同学，要不是因为她早早地给我戴了那么多绿帽子，我至于后来落得这么个地步么。
算了，反正都死了，看在她和我坐了一条船那么久，后来出事后还出面帮我作证，免去了我许多麻烦的份上，也就不看她笑话了。
我被带到二层的一个隔间里。二层似乎都是隔间，我看不到其他人的样子，只是一路上的叫喊声听着有点瘆得慌。
隔间里什么都没有，我被狱警一把推进里面后，他们就锁了门走掉了。我看看周围，发现墙和地板都是软的，很像我生前住的一栋别墅里的全套真皮沙发，踩上去软软的很舒服。
我觉得太累了，虽说当鬼之后就不用睡觉吃饭，但经过刚刚那么一番昏天黑地的呕吐，现在从胃到精神都觉得被掏空了。
我知道我的惩罚还没有结束，但又不知道何时会继续。
找了个角落坐下，我想休息休息，可一闭上眼，那看了几千遍的画面突然又在眼前浮现了出来，全是那女孩最后发了狂的样子。
我至今还记得自己睁开眼时，看见她从我的脑海中走出，安静地立在我面前的那个样子。
我顿时本能的用脚去踢她，却发现她竟然只是个幻影。
可这幻影实在太逼真了，逼真到每一根头发丝都能看清楚。她此刻并不美，或者说，并不如当初我喜欢的那么美。
因为她现在的样子，就是我最后一次在法庭上见到她时，她发了狂的样子。也是我刚刚在脑海中一直回想着的样子。
现在想来，在我意识到自己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根本无处可逃的瞬间，那被恐惧紧紧包裹住的绝望，才是最真实的。
人前的坚挺再实，也实不过心里的虚。
5
我和那女孩在这隔间里，又呆了整整1000日。
刚开始她一直在咆哮，夜以继日得疯狂地诉说着我如何如何伤害了她，如何如何把她逼入了绝境。
说实话，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我害怕的是她会伤害我会打我，而不是她这个人。我还是不觉得自己做得有多错，毕竟追逐自己喜欢的东西、保护自己辛苦得来的权力和地位有错么？我确实喜欢过她，所以我用自己的方法把她变成我的人有错么？她要告我，要毁我前程，我保护自己有错么？
所以我与她撕吵，与她对峙，把生前没能当面说出口的那些话统统地一吐为快。她本可以在我的庇护之下安稳无虞的顺利毕业，甚至毕业后我也可以一直给她这个行业的资源，让她的事业顺风顺水。可她不知好歹，偏要自寻死路。
我原以为她就是个文弱的女孩子，可谁曾想她竟也能说出那么多的严词厉语，看来她只是样子疯了，脑子却还清楚得很。
说到激动处，我两差点打起来。可我的手还被绑着，她毕竟也只是一个立体的幻影，我碰不到她，她也打不了我。
再后来我累了，渐渐地示弱了下来。可她还是精力旺盛，我当时真想有人能拔了她的电源。
她不会疲倦地步步紧逼，每句话都似乎知道我心里曾经是怎么想的，知道我心里深埋的那些秘密，都能把它们精确无误地说出来。
我曾怀疑那是操纵她的人说的，并不是真的她，可我根本没有时间去细想。更可恶的是，后来连那个男同学也来了，和她一起控诉我，继续说出了更多更恶毒更扎心的话。
直到最后，他们说出了完全的我、最赤裸的我，并让我心中曾经一直被压抑的负罪感彻底爆发。
那一刻，我只想有一面坚硬的墙能撞昏过去，但四周绵软的“沙发”不允许我这么做。我最终被他们逼入了墙角，始终无计可施。
和被自己害了的人共处一室，我终于知道我在进去隔间前，听到的那些惨叫都是怎么回事了……
6
服刑结束后，我才听狱警说，如果当时我在第二层时能彻底醒悟并且忏悔，就可以不用再去第三层了。
可惜我没有，所以我还是被送往了第三层。
第三层和第一层的结构与摆设一模一样，只是人很少，设备也很少。我被带往其中一处，又像第一层一样，被趴着固定在了座位上。
押着我的两个狱警，一个扒了我的衣服给我打了一针，另一个将与一层一样的VR眼镜带到了我脸上。我正心想着不会吧，又要看？却发现身体很快软塌塌地瘫在了座位上，没了一丝力气。
眼前又开始播放关于那件事的情景，只是这一次的视角变成了那个女孩。
我侧头看到自己正趴在“自己”身上，恶狠狠地动着，脖子被固定住动弹不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身后有东西进出我的身体，还有热气在我后颈处有规律地喷洒着，一次比一次狠。
不久之后，我听到自己说，乖一点，不许到处乱说，只要肯听话，以后少不了“我”的好处。
然后就是第二次、第三次……
之后每次我的眼睛都被蒙了起来，无边的黑暗让被侵入时的感觉更加被放大。我动不了，却像极了那时在床上乖顺无比的她。
接着就是我动用手中所有的权利和资源，在法庭上将她生生逼疯时，眼前那个得意的自己，和此刻这个无助绝望的“我”。
我又想起了她在二层时说过的那些话，那些她曾经的痛苦。在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的侵犯和无助中，那些话在我脑海中变得越来越清晰和立体。我终于知道了这地狱的可怖，也终于被一点点地推入了最极致的痛苦。
我终于明白了……
7
第三层的惩罚，在我痛哭到不能自已的时候结束了。
我不知道我在第三层呆了多久，在那之后，我又在一个单间里被关了很多天。我没有细数过日子，整个人都沉浸在之前的那些情绪中无法自拔。
这地狱太残忍了，但又如此的应该存在。
很久之后，我被押着前往一处工地做工，继续接受惩罚。听说那里要再建一座更大的服刑馆给杀人犯用，我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有些价值了。
服刑的第3652天时，我被通知可以出狱去排队叫号了。我和狱警商量着能不能再多留几日，被他大手一挥，扔进了抽号室里。
我不想投胎。
前一世的罪孽在下一世还要还，却不知道将会以怎样的形式还。我只知道，下一世，我将不配再为人。
等待的这些日子，我写的日记没有一篇能让我更好受。我在人间一向以知识分子自居，现在看来，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不过都是我的一场意淫罢了。
前些日子，我在这黄泉路上碰见了我老婆。谁都没有说话，相顾之间，她叹了口气，远远地走开了。
明日就要投胎了，我突然已经有点怀念这里的明亮了。
干净得一尘不染，干净得不让一切有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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