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说: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即使开了一辆老掉牙的破车,只要在前行就好,偶尔吹点风,这就是幸福。
他是来给我打气的吗?在旧年即将逝去的这个早晨,这个叫胡适的人,借着漉淘网向我密语。
他来的似乎正是时候。我似乎的确总是有那么些惶恐,总是忍不住想,此生我还有可能抵达我想去的那个地方吗?我行走得如此迟缓,真就仿佛是一辆老掉牙的破车,时常在原地打转,走走停停。而且很有可能我永远都加不了速。
我分明已经不再年轻。我可以努力的时间已经屈指可数。我的天分似乎也早已被证明不过如此。如果目标确确凿凿遥不可及,如果此生注定我只能在那条路上徘徊迟疑,那么,我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否还有意义?我是否应该清醒,并且,学会放弃?
而他说,只要前行就好。他说,偶尔吹点风就是幸福。这是否可以理解为,努力的意义并不是抵达,而是进行。是吗?
应该,是的吧。
那么,我就一寸一寸地往前去吧,一寸,一寸,由寸而尺,由尺而丈。
即使永远也没有丈,即使一直停留在寸,只要始终朝着想去的方向,都仿佛抵达,都笃定欢欣。
2
岁末的阳光虽不清澈,却足够灿烂。
上午,我们一起去爬山。见到了山间寺庙的墙角石缝里倔强生长的蕨草。还听到了溪水流淌。
路旁的海棠树叶都掉光了,却有零零落落的花。这样粉嫩可爱的花瓣。丫把它们留在了相机里。这些原本属于春天的小花如此不合适宜、不顾一切地在严寒里绽放。既让人心疼,却又觉欢喜。
溪边有小时候常吃的某款野草苺的树丛。那绿中微微透红的繁盛的枝叶。我其实早已忘了它是何时开花与结果。却在这个冬日见到它果实累累。想起老家某块田边的那一大簇。想起母亲常常在干活回来时给我捎上许多。想起它的味道是那么甜美。所有这些,母亲竟也一样清晰记得。
隐藏在山脚村落里的佛学图书馆。那屋顶,那木椽,那摆设,那灯盏,那般古朴而素雅,仿佛有清风自岁月深处而来,瞬间吹落浮尘。而那些书,即使只看目录,也足以清心。《佛教大藏经史》、《法华经》、《大般涅槃经》、《维摩诘经》、《道行般若经》,……
还见到了许多灌木结成的篱笆。大片的茶园。碧绿肥厚的青菜。被岁月剥蚀得朴实无华的黑瓦与泥墙。寂静无语。却仿佛有千言万语。直抵内心。
还有那条山道。我们曾一起沿其翻山而过。山的那边和这边,都有散落的记忆。再说起,回味良久。
亦或许,所有的似水流年,沿途风景,都不过寻常。
所有的丰盛与甘美,都不过因为,我们,在一起。
3
傍晚,和丫去买甜点。想让岁末的最后一晚更多点滋味。
经过那条街。沿街的那排屋子正在拆除。路人眼中的断壁残垣,却勾起我许多回忆。
二十多年前,我刚参加工作数年。一年中有那么几次,在附近的某所高校面授。我的初中同学小雪,高考落榜后历经曲折,终于考上了亦在此附近的某所中专。两所学校刚好在这条街的两端,当然还要各自拐更远。
许多个夜晚,晚自习结束后,我独自一人走出校门,拐上这条街,匆匆朝着小雪学校的方向而行。眼前这片废墟位置有一个烧饼摊,我每次经过都会买上两饼,用纸包好揣在包里。赶到小雪学校时,她也刚好下课,而饼还是热的。我们一起吃饼,一起洗漱,一起挤在她们宿舍的小板床上窃窃私语。第二天一早又匆匆沿这条街赶回去上课。乐此不疲。
而此刻与我挽手而行的丫,正是我当时的年纪。前天早晨她独自兴冲冲乘火车赶到绍兴,去某高校见她的初中同学。在学校食堂吃了午饭。然后两人又一块风尘仆仆乘火车返杭。
母亲说:“火车来火车去,就为赶那吃顿午饭?那饭的味道就这么好?”
丫听了笑而不语。我亦笑。至少在这点上,咱娘俩铁定是彼此的知音。我还记得当年的自己。
其实,在很年轻时候,咱就已经明了,这世上最好的味道,莫过于相见而欢。
4
暮色渐浓。某个街角,看到“陌上花开”的字样。
那一刻,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隐去,眼里只余这“陌上”,这“花开”。
脑海里浮现的画面是:阳春三月,和风煦日,万物欣欣,大人们在田间辛勤劳作,我和小伙伴们手挎竹篮走在田埂之上,欢喜雀跃看各种绚烂的野花在风中欢快摇曳,还有缤纷的蝴蝶与蜜蜂翻飞其间,还有清脆的鸟鸣划过天际。
那一直是我心里最美的风景。远离喧嚣,恬静自然,温暖明亮,充满生机。
任何时候,只要想起,内心都顿时欣喜满溢。一切的嘈杂与喧闹都在瞬间归于沉寂,所有的烦躁与倦怠也都在那一刻得到慰藉……
而其实,人生的路途兜兜转转,当远离故土,走出山野,所有走进生命里的那些欢喜,那些清澈,那些温暖,那些相惜,那些不变的挚爱,那些热切的向往,都已然成为心里繁花盛开的青青陌上。让我清醒,予我抚慰,亦给我力量。
亦想起吴越王钱镠与夫人语:“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许多深情,许多期待。
......
花开花又谢,年华总似水。
且珍惜,不负流年不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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