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二)

作者: 戴峰青 | 来源:发表于2020-03-05 21:26 被阅读0次

        因疫情的原因,2月9日送弟一家去新郑机场坐飞机回福州,返回时在林海花园的父母家住了一晚上,谁知9号晚上市里下发了紧急通知,于是在林海被封了八日。一天,我念叨:家里还有一个南瓜没吃呢!妈听见,说:“你咋恁傻呢?谁家过年还买个南瓜放家,咱家剩的那半块过年我都扔了!”我愕然:“为啥呢?”“为啥?你还嫌不够难啊!还要买‘难’瓜放家?”我笑笑,原来是这原因哪!怪不得在老家的时候我们都叫它“北瓜”!

        南怀瑾老先生说,人从一出生都是带着一个病来的,那就是“饿”病啊!我极赞同。

        小时候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吃的,都是好吃的。所谓好吃的得从我现在想来都最不爱吃的一些说起。我不爱喝豆面糊涂,看到那黑绿的颜色都让我难下咽,虽然那时候因生活困苦,几乎没有任何可想象的吃食,但我竟能因它的颜色厌弃了它,回想竟没有任何与它有关的味道记忆。再极度厌恶的就是红薯片糊糊,似乎这是当时在农村极高产,又不太用力气就可收获的东西,特别是它从长叶能让人们享用到挖地下的块茎这样的周期。叶子可以放进咸糊涂里,可以蒸窝窝,还可以喂猪。收获时,拿抓钩小心地刨出,不能伤到红薯,否则就不好窖放了。而我们这帮小娃儿每到刨红薯的时候,就满地捡未长成的比手指略粗些的,用手搓搓,尖着牙啃掉皮,脆脆地咬着。那嚼出的汁儿甜甜的,带着泥土的味道。此时的红薯叶梗都会留着,晒干, 用铡刀铡成段喂牲灵的。

       


        从红薯收获起,农村的家家会一日三餐都离不开红薯。清清的面汤里有红薯块,煮的有红薯。这些对于儿时的我还是觉得可以接受,鲜红薯煮到汤里有它的软糯,有它的水分在里面,倒也别有一番滋味。随着插红薯片的插插声响起,瞬间红薯变成七八毫米厚的片。几天的晾晒,失水,变成灰白色的红薯干子!然后被收进袋子里,成为过冬的主要口粮。窖里的鲜红薯得计划着吃,搭配着红薯干子一起吃。还有豆面,无论是做黑馍馍还是窝窝,都得度过漫漫寒冬。黑馍馍窝窝还好咬些,毕竟是发酵过的面。最让我难下咽的是凉透的黑锅饼,还好能咽几口,更让我咽下的是硬得妈得用刀使劲切成片,泡进面汤里的饼,光溜溜地裏上一层面汤,仍硬硬的,得使劲咬。现在我能看到我吃这些时的难为情。不过,这不是极致!那红薯干子放进锅里煮,没有现在的压力锅,又因烧火柴火的紧缺,能煮出豆面饼的效果,硬而干。每次吃这样的一碗面汤,我碗里向来汤喝了,盛多少红薯干子剩多少。妈骂我也好,强迫着我吃也好,总难吃掉一片。而二妹有什么吃什么,我最咽不下的,她吃得像小猪一样,到现在这些仍是她的最爱。

     



        冬天里最热的一景就是下红薯粉条的时候,而我总是在最初一步洗红薯时睡着,等看到时,红薯就不知怎的变成用布兜着的淀粉大半球了,用手一摸滑滑的。每到这时妈都会说:“玩去,再摸皴脸。”是啊,村里皴脸的小朋友,真能看到裂口下的血色。这句话是最见效的,我准不会再摸一下。等再看时,就隐约记得下红薯粉的人,光着膀子站在一个大锅台上,锅里烧的水的热气让我觉得他真是一个不好看的仙。看几眼会被赶出来,大人们都在边忙边乐呵地说着什么。等早上起来,院子里就挂起一帘帘透亮的粉条了,整齐的像一列排队的娃儿!邻居家院里,村里方便挂细粉帘子的地儿,都亮闪闪的。有的还正冒着热气,跑过去揪一条放在嘴里,不用费劲就嚼咽下了。阳光,细粉帘儿,还有馋嘴的娃儿,都留下老家的那个小院里了!

        寒冬的农村还有两样是家家必备的:北瓜和冬瓜。这两样儿,只要是种了,应该都是高产。记忆里它们能吃好长时间。北瓜由嫩吃到老,嫩的可以切成丝,用醋炝着吃。那时的北瓜花是和它的颜色一样金贵的,可千万不能一不小心碰落了它,一朵花里藏着一个瓜呢!北瓜顶好吃的是和鸡炖在一块。村里每家养的鸡都是有任务的,从小鸡娃儿小心养起,等它长大,等它下蛋,最高兴地时候莫过于守在鸡窝边一动不动等着鸡下蛋,鸡唱起的“咯嗒咯咯嗒”的是最美妙的音乐。有时根本不等它从窝出来,就把手伸进草窝里,拿出热糊糊的蛋。当然,这得等鸡长成时才行。家里吃北瓜炖鸡的时候也是可数的。当鸡长得半大时,妈忙地里的活,鸡被饿死过。妈一边收拾着这半大的鸡,一边可惜着:“都长这么大了,晚几天都能嬎蛋了!”而我从来对妈所说的可惜是没有深刻体会的,就等着鸡的味道充满东屋的灶房。一只小鸡,多半个北瓜配上,但鼻腔里却满满是鸡的味道。熟了,妈总会拿两三个碗盛出一些,再加上几块鸡肉送给周围的几家邻居尝尝。我和妹们都扒在锅边看着等着,眼见着肉一块块少了去,想埋怨妈还没有出声,妈说:“人家做好吃的也给咱们尝了。”妈回来后给我几人分分。现在想起,那锅里的鸡肉仍是最香的,连我不喜吃的南瓜也沾满了鸡肉的香气。当几块鸡肉吃得只剩骨头,就细吮南瓜块,让那好吃的味道留在口里留在心里久一些,再久一些。

        小鸡被饿死的时候毕竟属十年九不遇的一遭,那时的我极喜欢听到夜里鸡窝里的折腾声,甚至公鸡半夜都能叫。每到这时,妈总会马上起来,嚷着打灯到鸡窝边,会听到她从心底骂道:“该死的黄鼠狼!”有时,鸡是受伤了的,妈会给它包扎好,细心照顾下它能缓过来。要是白天妈干活太累,听到鸡窝的动静出去晚些,那鸡就会被黄鼠狼咬得救不回来了。第二天,妈总会一边收拾着鸡一边说:“看,这里面还有要嬔的蛋呢!”这可是一只成年鸡啊!我一边可怜着这只被黄鼠狼咬死的鸡,一边想着这只鸡总比那半大鸡的肉多些。美味进了肚子,妈把窝封得更严实。日子如往继续,可冬的夜晚,我不免会暗暗想听到鸡窝的折腾声,特别是面对着那碗老北瓜糊糊时。我用勺使劲地压那糊糊里的北瓜块,让瓤融进糊糊里,喝掉。可北皮总是吞不下,就这样这北瓜糊糊会难过地喝好多好多天!那难过就像那糊糊的颜色一样。

        觉得天冷的时候在家里就能看到大个儿的冬瓜。记忆里冬瓜最大的用处就是用来捂臭豆子的。臭豆子,什么时候捂的,怎么捂的也不知道,只知道吃的时候仍有一股臭味,里面除豆外,有冬瓜、白菜,这些是当咸菜用的。每回妈盛出来时,总会滴上两滴香油再搅拌一下,冬瓜和白菜上沾到的香油最多,我想这是我当时不反对吃它的原因。

        农村里最难熬的是冬天。当北风刮起,屋里凉透。家住的屋子当时是新起的,就在村子最北边,现在一点儿也记不起寒冬里别的什么,只记住了被子很凉,冰一样的温度,我和妹蜷缩在妈身边。记忆中那屋的门是有缝的,是透风的……

        现在想起这些,那北瓜南瓜又如何呢?那红薯干子面汤估计吃都吃不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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