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的背景是在四十年代战乱连连的旧上海,城市的部分地区被日本士兵封锁。作者通过这个外界强力所造就的隔绝状态,使电车上的寻常空间变成奇特的封锁空间,使平日毫不起眼的生活百态在这里铺展。男女主人公也在这里邂逅,心心相惜,却又转身离去。
开电车的人开电车。在大太阳底下,电车轨道巷两条光莹莹的,水里钻出来的曲蟮,抽长了,又缩短了;抽长了,又缩短了,就这么样往前移——柔滑的,老长老长的曲蟮,没有完,没有完……开电车的人眼睛钉住了这两条蠕蠕的车轨,然而他不发疯。
开电车的人不发疯如果不碰到封锁,电车的进行是永远不会断的。封锁了。摇铃了。“丁铃铃铃玲玲,”每一个“玲”字是泠泠的一点,一点一点连成一条虚线,切断时间与空间。
开电车的人不发疯,尽管人生就像按照两条蠕蠕的车轨永远进行的电车——反反复复,百无聊赖。却毅然轨迹不改,将孤独与冷漠进行到底。
突如其来的封锁好不容易打断了电车的前进。电车里的空间被重重封锁,与外界时空隔绝,所有的一切仿佛静止。难得的这份静默却让人感到可怕的空虚,人们努力的想要填满。闲言碎语、搔头弄耳、东张西望,努力想要消磨这难熬的时光:公事房回来的乘客若无其事的嚼舌根;颇像兄妹的中年夫妇抱怨着日常;剃着光头的老头手里搓着油光水滑的核桃;医科学生修改的人体骨骼简图,却被围观者当成西洋画评的津津乐道……
然而,这时光的裂缝,却让男女主人公卸掉了重重枷锁,成就了一个不近情理的美梦。吕宗桢——典型的好人,好儿子,好丈夫。按照母亲安排娶妻结婚,尽管妻子的要求不近人情不尽合理,却还是尽量的去满足妻子;吴翠远——传统的好人,好女儿,好学生。“天天洗澡,看报,听无线电报向来不听申曲滑稽京剧什么的,而专听贝多芬、瓦格涅的交响乐,听不懂也要听。”他们都努力成为别人眼中的好人,却不快乐,“世界上的好人比真人多。”
电车里的乘客吕宗桢为了躲避远方亲戚董培芝,那个他恨透了的胸怀大志,打着吕宗桢才十三岁女儿算盘的清寒子弟,而走向了对面吴翠远隔壁的座位。可是董培芝终究是看见了他,为了吓退培芝灼热的目光,“他决定将计就计,顺水推舟,伸出一只手搁在翠远背后的窗台上,不声不响宣布了他的调情的计画。”他不在乎培芝会给他太太一五一十的报告,他存心想气气她。他努力和翠远亲密着,搭讪着。
然而,培芝一走,宗桢便收回了手臂,正经了谈吐。他们随意的聊着生活琐事,宗桢抱怨他的夫人年老色衰、愚昧无知、脾气古怪……忽然轰隆隆来的两辆卡车,让翠远和崇桢不约而同的探出了头,出其不意的接近了脸庞。
在极短的时间内,任何人的脸部和寻常不同,像银幕上特写镜头一般的紧张。宗桢和翠突然觉得他们俩还是第一次见面。在宗桢的眼中,她的脸像一朵淡淡几笔的白描牡丹花,额角上两三根吹乱的短发便是风中的花蕊。
这模棱两可,淡淡的脸却让崇祯心中起了涟漪,翠远的脸红,更是让他愉快。他不再是他每天想要努力扮好的多重角色,在翠远的眼中,他只是单纯的男子。
就这样,萍水相逢的他们恋爱了。他告诉她许多话,从工作到生活,从小到大……无休无歇,她也耐心听着。他们在彼此眼中都变得真实、可爱、美好。他们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翠远甚至打算做妾。她难得做自己的主,想要成全自己,气气家里那些一尘不染的好人。
邂逅的爱情可是伴随着“封锁行将开放”的谣言,崇祯渐渐清醒:不能让她白白牺牲她的前程,不能坑了她。留下了她的电话号码,一通可能永远不会被拨打的电话号码。封锁开放了——
“丁铃铃铃玲玲,”每一个“玲”字是泠泠的一点,一点一点连成一条虚线,切断时间与空间。
崇祯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只是封锁期间打的一个盹儿,做了一个不近情理的梦。
外界的封锁更是人们内心的封锁!崇祯与翠远的爱情邂逅,只是时光裂缝里一撒手的快乐。他们做着自己的主,不管不顾。可是当时光回归正轨的时候,他们又变得瞻前顾后。始终是逃不出早已根深蒂固的枷锁。周而复始、一成不变的生活使人们变得孤独、冷漠,却还要活在别人的目光与期待里,努力想要成为别人眼中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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