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的故事,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我的故事也该完了。
作者以特定情境的营造作为引子,帮助读者迅速地融入到故事中的场景。来自中产之家的上海籍女孩葛薇龙,由于父亲无法维持香港每天都在上涨的生活费用想再度返回上海,可她却不愿放弃在香港即将一年毕业的学业。于是,她瞒着自己的父亲,去找那个让她父亲唾弃:自甘下贱,败坏风门,给找的正经人家不要,偏给姓梁的富翁老朽做小的姑妈求助。
花园不过是一个长方形的草坪,四周围绕着矮矮的白石字阑干,栏杆外就是一片荒山。这园子仿佛是乱山中凭空擎出的一只金漆托盘。园子里也有一排修剪得齐齐整整的长青树,疏疏落落两个花床,种着纤细的英国玫瑰,都是布置谨严,一丝不乱,就像漆盘上淡淡的工笔彩绘。草坪的一角,栽了一颗小小的杜鹃花,花正开着,花朵儿粉红里略带些黄,是鲜亮的虾子红…
这是葛薇龙第一次拜访姑妈时,印入眼前的景象:华贵的住宅区,生动有层次感的花园。随着帷幕的一层层拉开,荒诞、精巧、滑稽的白房子形象和家居摆设,也跃然纸上。这种氛围的描写,也预示着女主的结局不会美好,一切看似光彩夺目,却是硬生生地掺揉在一起,晕眩不真实。 对于在香港生活艰苦的极普通的外地女孩微龙来说,是很容易迷失在这流光溢彩的生活中的。
她心里清楚,这是堕落的坟墓,却依然中了邪似的睁着眼走进了这鬼气森森的世界。因为她相信自己能抵抗那危险和诱惑,能行得正,立得正。
下定了决心,微龙便糊弄了父母,在佣人陈妈的陪同下,往梁家去了。在梁家大宅的门口,陈妈的形象在微龙看来是那么的刺眼。
她身穿一件簇新蓝竹布罩褂,浆得挺硬。人一窘便在蓝布褂里打旋磨,擦得那竹布淅沥沙啦响。她和梁太太家的睇睇和睨儿一般的打着辫子,她那根辫子却扎得杀气腾腾,像武侠小说里的九节钢鞭。薇龙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并不认识她,从来没有用客观的眼光看过她一眼——原来自己家做熟了的佣人是这样的上不得台盘!
此时梁家大门还没有走进,微龙的虚荣心却开始作祟了。陈妈打发走了,她才开始敲门。恰逢姑妈请客,她独自上楼了。“那间房,屋如小舟,被那音波推动着,那盏半旧红纱壁灯似乎摇摇晃晃,人在屋里,飘飘荡荡,心旷神怡。”还有那金翠辉煌、色色俱全的衣服,让微龙忍不住锁上了房门,偷偷的一件一件试了试。她不过是个爱美的女孩子,也有对漂亮衣服的渴望。
微龙一夜也不曾阖眼,才阖眼便恍惚在那里试衣服,试了一件又一件,毛织品,毛茸茸的像富于挑拨性的爵士舞;厚沉沉的丝绒,像忧郁的古典化的歌剧主题曲;柔滑的软缎,像《蓝色多瑙河》…
她内心挣扎,不禁埋怨,“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分别”;却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眼神恋恋不舍,不断安慰自己“看看也好”;更是得了许多穿衣服、炫弄衣服的机会,在衣橱里一混两三个月。她心里明白,自己不过是梁太太用来吸引青年人的幌子,她倒也不介意。
对于追求微龙的人们,梁太太挑剔得很厉害,比皇室招驸马还有苛刻。便是那侥幸入选的七八个人,若是追求得太热烈了,梁太太却又奇货可居,轻易不容他们接近微龙。一旦容许他接近了,梁太太便横截里杀将出来,大施交际手腕,把那人收罗了去…
和微龙同在一个唱诗班,拍网球很有些风头的卢兆麟,是个大学生,也是微龙倾慕的对象。却也被梁太太相中了,特意为他开园会,联络感情。本以为卢兆麟是个有原则、有意志、不会被轻易被诱惑的人,却也抵不过年逾半百梁太太的“魅力”。
正当微龙胃里冒酸泡、不快之际,半路杀出的乔琪乔,据说却是唯一能抗拒梁太太魔力的人,不免让微龙对他添了好感。乔琪乔的父亲是个了不得的人,他不过是个有几分相貌还不受老子待见的纨绔子弟。偏偏一嘴花言巧语,一副玩世不恭让微龙动了心。不过听说过他的斑斑劣迹,微龙也刻意避之。
周遭乌烟瘴气,如何独善其身?普通女孩憧憬的美好,微龙似乎都尝试到了。一次晚宴后,干瘦小老儿司徒协,一个汕头小财主,明显把目标指向了微龙。微龙第一次感觉了不安,清楚的意识到梁太太是宁可牺牲她来笼络司徒协。她内心挣扎,第一次有了离开的念头。可是却不愿舍弃这里的生活,她已经上了瘾。离开的念头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消散了,她想起了乔琪乔,想着他们的未来,可是乔琪乔却不愿结婚,在对她穷追不舍的同时和梁家的睨儿打情骂俏,彻底冷了微龙的心,也坚定了回上海的信念。
你来的时候是一个人,你现在又是一个人。你变了,你的家也跟着变。要想回到原来的环境里,只怕回不去。
我知道我变了。从前的我,我就不大喜欢,现在的我,我更不喜欢。我回去,愿意做一个新的人。
可是习惯了纸醉金迷的生活,如何想变就变?梁太太给了微龙选择,却也看穿了一切,知道微龙对这里一切的留恋,同时劝说了乔琪乔。
面对乔琪乔接二连三的电话和川流不息的送花,微龙铁了回上海的心也不为所动。然而,在买完船票回梁宅的路上,一场倾盆大雨让她病倒了。这场雨来的可真狠,一下子就把微龙的意志击垮了,在走与不走之间徘徊。
就这样,微龙被这场小小的灾难留了下来,任由自己跌入了旋涡,甘心成了梁太太和乔琪乔的钱罐子,还要被他们合伙算计。
当然,过了七八年,微龙的收入想必大为减色。等她不能挣钱养家了,你尽可以离婚。在英国的法律上,离婚是相当困难的,唯一合法的理由是犯奸。你要抓到对方犯奸的证据,那还不容易?
一边是自己爱的人,一边是自己亲的人,却对她赤裸裸的算计。微龙的未来——无边的荒凉,无边的恐怖,她没有长久的计划,只有一颗畏缩不安却又沉溺现在的心。
就这样,他们成婚了。故事的结尾,似乎有点温度。那是阴历三十夜,他们单独去了远离香港市中心的湾仔看热闹。偏僻的地方、普通的人群却让微龙跟孩子一样,一团的高兴。本以为结局不会太难堪,作者却不愿让读者沉浸在这短暂的美好,笔锋一转。拥来一帮喝醉的水兵把她当成目的物,让她认清现实:自己和那群打扮夸张、花枝招展的女孩并无两异,只不过自己是奋不顾身、心甘情愿的。
或许微龙对乔琪乔是爱的吧,也或许这算计的爱只是一个借口,她爱的是这看似美好的生活。如果梁太太老谋深算、处心积虑,那微龙的留下就是逼不得已、无可奈何。可是梁太太给过她选择,只是偶尔间的一点小举动,便可步步为营。只因微龙对这种生活艳羡和渴望,宁愿被欲望裹挟,燃烧自己。
张爱玲中短篇小说系列这一段香港故事,就在这里结束…微龙的一炉香,也就快烧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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