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李布波
一
近来白昼明显变短，周宁溪整理好桌面抬头发现灯火通明的办公室只剩她一个人。有家室的女老师们每天四点一刻的时候就结队去食堂买菜，卡着下班的点回家烧饭。而她，目前没有这方面的苦恼。
她是学科组的主任，管教学。
她今年年初她支付首付拥有了自己的一套小房子，就在她供职大学北门的对面，这个月刚刚领到钥匙，刚入住几天，这是10年来她做过的最有成就感的事情之一。
车子很早就有了，是再早些年一个有妇之夫送给她的，不怎么光彩，刚开始她的房子在郊区的时候每天坚持开车上下班，一是免了在路上跟熟人打招呼，二来避免闲话，那个时候隔三差五还总有男人等她下班。
最近她却爱上了走路，走路除了低碳环保好像也有利于思考。到了她这个年纪之后，值得思考的恼人问题越来越多了。
现在她锁好办公室的门走出来了，看看四下无人，便披上了那条玫瑰暗纹的红色开司米披肩，这是前年她去新西兰访学时买的，300刀。售货员小姐说触感能抵挡冬日一个人的严寒。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也喜欢亮色的物件了，披肩、背包这些配饰的选择上开始有意无意地选择亮色，她隐隐担忧这是变老的信号。曾几何时，她的衣柜里全都是黑白灰的基础款。
今天很奇怪，快下班的时候物业公司突然打电话说她家楼层渗水被邻居举报，需要入室紧急处理，她哎呀一声，心想兴许是早晨出门太急忘了关洗手间的水龙头。日子一个人过得竟越来越糊涂，她有点生自己的气。
你问她为什么还没有结婚，其实早年的时候她对婚姻也是有过焦虑与幻想，一年一年耽误了下来，等一过了三十五岁，整个人就懈怠了。当年有几个要带他走的男人也早已经成了别人孩子的爹，如今相见，发际线后退的让人不得不接受时间的残忍。
二
现在她出了西门，校园外边的林荫道上是三五成群的小情侣，比起食堂，年轻人更喜欢在小摊上吃东西。她前后看看，没有她的学生，此刻夜已经完全黑透了，不会没有什么熟人。
披肩的触感很好，她索性把披肩拉到了头上，遮住长发，她个子不高，影子里的人儿显得曼妙灵动，踮起脚尖借着路灯在影子里比了一个芭蕾里的动作。黑夜让她自在，退去了工作上雷厉风行的盔壳，她在心里还是个少女呢。
悠然地转几圈，耳边有风吹来掀起她的开司米披肩，就是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积压了一天甚至几年的不痛快一口气吐了出来。女人就是这样，会因为一件衣服或者一个发饰心情突转。
然而好心情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她一低头的时候眼角无意之中扫见了自己牛仔裙上大开的拉链，人到中年小腹的赘肉越来越藏不住，飘飘然的心情戛然而止，她无奈地摇摇头，趁四下无人低头关上了，在心底庆幸是黑夜。
不一会儿她就溜达着到了小区，现在电梯来了，她开始上楼，小区里的治安极好，这里是开发商统一规划的职工房，入住率还不高，不过她打听到有一半的住户都是她供职大学的教师同事，这让她安心。
三
今天的情况有点超出她的预想，因为她掏钥匙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家的门是开着的。她先是一惊，平时能出入她家的人只有保洁阿姨和送水的师傅，大晚上的人都下班了，没有不给关门的道理。
她转念想也许是物业公司的人，然而距离物业打电话给她也已经过去了2个多小时，她有点发憷，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客厅的灯没开，唯一的灯光源来自厨房。
迎面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咬开的苹果，厨房的灯亮着，有流水声，最可怕的是她清楚地听见了男人的口哨声。
退出房门，她在电梯间不假思索地拨打了110。这是一个寡居女人应有的常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左等右等警察却一直没有来。更为戏剧的事，就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厨房竟然飘出来了葱香。突然她就来气了，从过道取了一把扫把气冲冲地冲入了厨房，她不能想象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猖狂的盗贼。
“不许动，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她用扫把狠狠戳中了厨房男人的脊梁骨。
眼里的余光瞥见锅里竟然做的是她最爱的鲫鱼豆腐汤，鲫鱼被煎得两面焦黄，豆腐在水里鼓鼓冒气，鲜美的汤味正沿着锅沿冒出来。她咽了一口口水，此刻手里提着的黄焖鸡米饭瞬间被打败。这显然不是她家冰箱的食物，因为她不会做饭。
男人的动作僵住了，口哨声也戛然而止。
就是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不希望这个男人回过头来。这段短暂的僵持中她在脑海里迅速地回忆着留过宿的前男友们的样子，很不幸，没有这样一款男人。
“美女，我不是坏人，我是物业公司的下班之后才过来的，我看房子没装修以为没人入住，才想贪个小便宜做顿饭，我跟6个人合租没有厨房。我的衣服湿了，想等着也是等着，求你不要投诉我。”男人说话舌头有点打结，他回过头来，向上举起双手。
她拧紧眉头用老师独有的警惕扫视了一圈，看见了暖气上的外套，义正言辞地问：“物业？为什么没有穿物业的工作服，你的姓名与工号报一下。”
男人在她的指责中老老实实地报了一个名字与工号。她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原来年纪并不老，还是个虎头虎脑的男青年，长得很周正的模样，有点像她的一个男学生。
她悬着的心刚放下气又不打一处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随便的物业。
男子看她不再说话，小声的想要讨好，“占用您厨房的事我愿意付给你钱，美女业主，我看你好像也是一个人住，都挺不容易的，你看这也是我自己买的菜，已经要出锅了，大冷的天 能允许我坐下来与你一起享用一顿晚餐吗，我没有传染病？”
此时周宁溪有点哭笑不得了，这个物业的脸皮厚度超出了她的经验范围。她还没有说话，小伙子就麻利的将碗筷摆好，熄火盛好汤饭。
看在鲫鱼汤的份上她竟然坐了下来，“你一定是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吧，我刚毕业的时候也像你一样天天吃外卖，我是江西人，我母亲生病我才慢慢学会了做饭，最擅长的就是煲汤，请尝尝我的手艺，我都很久很久没有跟人一起吃饭了。”男子温柔又殷切地把碗筷推到她的手边，十分自来熟。
三十八岁还被人恭维是刚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她的心里多少有点得意，她又何曾不是很久没有跟人一起吃过晚饭了。此刻她像个客人，在一个陌生男人殷切地注视下扭捏地小口喝了一口鱼汤，味道竟然比大厨做的还鲜美。
四
饭厅没有开顶灯，一盏柔和的壁灯打在二人的脸上。她看着对面的男子也喝了一口汤，落落大方的模样竟像这家的男主人，此刻他们都没有说话，可是她的脑海里竟不自觉地想起了田螺姑娘的故事。
他们谈论今年冬天寒冷的天气，谈论工作，玻璃上升起一层蒸汽，每周送来的玫瑰花在窗台静静绽放，他们竟像相识多年的老友。
可是没过多久，安静的晚餐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门口站着的三个警察将她拉回现实，她回头看了一眼安静吃饭的男人，拉上房门在过道里小声地跟警察解释是一场误会。不知道为何，她没有提物业公司的事，还顺嘴撒了个谎说是异地的男友为了给她惊喜突然来看她，自己事先不知情云云，丝毫没有因为说谎而脸红心跳。
她回到饭厅，此刻男人已经吃完饭在收拾自己的碗筷。她站在厨房门口看他洗完，他叮嘱她一个人要按时吃饭，不要随便信赖陌生人。
她望着他穿好了衣服，他向她告辞了，刚刚发生的就像电影里的一场戏，她觉得好笑却又有些心神荡漾。
男子拉开房门要走了。她攥紧右拳，在他进入电梯之前突然鼓起勇气叫了他的名字。我们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姓名与工号都告诉你了，跑不远的，我一直在这个小区转悠。说罢还用手碰了碰她的肩膀才离开。
那一夜，她的脸一直都在烧。
第二天她早早地出门上班了，一天心情都很愉悦，快下班的时候甚至盘算着找个什么借口找物业经理打听一下那个大男孩。
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下班的时候竟被小区的物业抢先叫住了，门卫处站了一群人，有警察再接受采访，镁光灯的照射下她听见警察清晰地说，年关将近，近日有犯罪团伙入驻丰泰小区行窃，行为猖狂，本小区由于入住率低，犯罪分子入住无主用户室内，6楼四户业主损失惨重，警方已经介入调查。希望各位业主提高警惕，关好门窗，保护贵重财物。
“贼不走空啊，听说5楼东户冰箱里的鲫鱼还被偷走了，真是不可思议。”人群里她听见有人在议论昨日的盗窃案。
鲫鱼？她的脑袋轰的一下炸了。火急火燎地跑回家，打开抽屉发现首饰盒里的首饰与6000块的现金果真不翼而飞。
后来物业公司的人找她证实，那天下午的确派人去修理了下水管道，但是工人很早就离开了。
她颓然地坐在餐桌前，摆好买回的鲫鱼汤外卖，正好瞥见餐桌花瓶里的玫瑰在暗夜里彻底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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