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六月十八日，星期六。
下午四点，张力凡带着所有的任课老师，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在他们刚要跨进教室的那一瞬间，只听见赵杰轻轻一声“一二三”全班同学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问候道：“老师们好！老师们辛苦了！”声音齐整又响亮。孙老师低声说：“天啊，真是难得！好感动！”
教室里焕然一新。同学们围着教室，坐成了一圈。中间横着放着两排桌椅，桌子上还摆着一样的茶杯、点心、水果以及一个精致的礼物包装盒。头顶悬挂着漂亮的气球和彩纸做成的花卉装饰。
这时，班长赵杰站了起来说道：“请老师们入座！”当看到所有的老师都坐了下来，他又继续说道：“请接受我们的感谢！”
所有的学生都站了起来。赵杰煞有介事地拖着长腔喊道：“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老师们注意到，所有的学生都是动作标准地完成了三鞠躬。有两个女教师忍不住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的班主任，我们最尊敬的，也是最帅气的张力凡老师讲话！”有同学笑了起来。伴随着雷鸣般的掌声，张力凡站了起来，他这三年来第一次，在这群孩子面前有了语塞的感觉。
张力凡手里提着一个布包，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从每个孩子面前走过。他拍拍这个学生的手，又摸摸那个学生的头。他甚至伸手理了理丁伟的衣领。丁伟局促不安地抬头看了张老师一眼，腼腆地咧了咧嘴，笑了。近处的同学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他走到中间，声音低沉着说道：
“同学们啊，三年终于过去了。可是，对于你们来说，后面还有好几个三年等着你们呢。一定要努力啊！记住了，成人永远比成才重要！”
张老师停顿了一下，举起手里的布袋，说道：“大家都看到我手里拿的袋子了吗？猜猜看，里面是什么？”
“老师不会是给我们每个人都带礼物了吧？”刘红对着旁边的女生嬉笑着，说道。
“老师今天要请我们吃好吃的吧？”蔡家伟做了一个流口水的怪样，大家都笑了。
“是不是纪念册或纪念品？”蒋菡歪着脑袋说。
张老师慢慢地收敛了笑容。他淡淡地扫视过了全班同学，然后打开了布袋子。
第一件宝贝：一本烂烂的英语书。
“啊？哦。”这不是蒋菡的那本被撕烂的书吗？
张老师背着手，踱着步。他像是自言自语地笑着说：“今天没有礼物，也没有好吃的。我这是要跟你们秋后算总账呢。成长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要学会担当。谁小时候没有做过小小的出格的事情？做过了，知道错了，以后不再做了，就是长大了，懂事了。对不对？我记得我小时候也做过一些现在想起来有点过分的事情。比如，我曾经偷偷剪过前排女生的长发，我曾经和另一个男生一起，放过我们老师的车气，我还偷偷把一只小癞蛤蟆放进老师的水杯里（听着的老师和同学都笑了）。哈，那时候调皮，不懂事啊！不过，过后也会后悔，会害怕，对不对？”
张老师停下来，面对着大家，脸上是和风细雨似的表情，让人感觉特别舒服。他微微倾身，拖着长音问道：“那么，我们班级曾经发生的一些怪事都是谁干的呢？”
同学们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接下来是短暂的寂静。
突然，蔡家伟的旁边，一个瘦瘦长长的身影慢慢升了起来。
是那个喜欢梳着小分头，说英语总是走腔怪调的徐立。他平时像个闷子，不太引人注意，似乎有他没他，都不会引起什么反响，以至于小说写到收尾，都没有提到他。这个时候，他一会儿用两只手臂支撑着整个身子，一会儿又双手搅在一起，不安地看看老师，又看看同学。
所有人都侧向他，等待着。
他终于低低地开了口：“老师，是我撕的，也是我把碎片粘在蒋菡的其它书本里的。”
“嗯，你是个勇敢的孩子。”张老师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又说道：“那你具体说说吧。我们给你时间。”
徐立像受到鼓舞一样，挺了挺身子，又清了清嗓子，说道：“我那天下午放学后被刘老师留在教室里背英语。同学们都走了，老师们也都去开会了。我心里憋屈，也没有心思背书，想到蒋菡平时被刘老师表扬后得意的样子，突然心里就来了气，不由自主地去翻她的书包，没想到她的英语书没有带回去。我想都没想，拿起来就撕了，撕了还不解气，又拿了几个碎片，用胶带粘到她其它书本上了。我其实在后来一直等着班主任来找我，我想同学们要是知道是我干的，肯定特惊讶，还有那些嫉妒蒋菡的人，可能还会感激我、夸赞我。有几次我看到有些同学幸灾乐祸的样子，我都忍不住想告诉他们是我干的了，可是我又怕他们不相信，所以就等着老师来查。哪晓得班主任却没有再去追究，我既感到幸运又觉得没劲，白辛苦了。”他深深低下头，偷偷瞄了一眼张老师。
有同学忍不住，笑出了声。
张老师的嘴角也上扬了一下，露出了浅浅的笑意。他问道：“然后呢？说完了？”
徐立懵懵地“啊？”了一声，突然醒悟了一般，对着蒋菡鞠了一躬，说道：“我对不起蒋菡同学，对不起！”他又对着刘老师鞠了一躬，继续说道：“我也对不起刘老师，害得老师那天早读课都没法上下去。”他又对着同学们鞠了一躬，说道：“我也对不起同学们，因为我的一时冲动，浪费了大家的宝贵时间！我错了，是真心知道错了。”
刘老师笑了，说：“没想到你平时闷葫芦似的，还有这一手。不过，知道错了就行了。老师那天把你一个人留教室里，也确实委屈你了。”
徐立头摇得像泼浪鼓似的说：“没有，不委屈。我知道老师是为了我好呢。”
“好！徐立好样的！”班长赵杰喊了一声，并带头鼓掌！教室里顿时掌声不断，足有一分钟的样子。
待掌声停下，赵杰站了起来说：“我也有一件事向老师、同学坦白。”
大家都露出惊讶的表情，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赵杰说：“我知道张老师袋子里还有什么。是那面文明班级的流动红旗，对吧？因为这个，班主任自己掏腰包重新请人做了一面旗。其实那面旗上的白叉是我的好朋友，一班的刘凯画的。那天放学后他来等我，看到讲台上的红旗，很不服气，就拿水彩笔画了叉，我当时气死了，跟他打了一架。他也随即跟我道歉了，但是他让我发誓不要告诉我们班主任。我当时看在好哥儿们的情分上就一直没说。”
赵杰看着张老师手上的红旗，说：“对不起，张老师，我不应该瞒着你。刘凯做得不对，我也不对。不过，刘凯今天中午跟我说了，他自己要来跟您道歉，并把做红旗的钱赔给您！”
张老师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然后丁伟说，刘红的笔是他悄悄放到蒋家伟的文具盒的，他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姚小明说黑板上骂人的字是他写的，他一直在练书法，父母让他中考期间别练了，他也没有停。他那时觉得复习迎考的日子太苦，也太闷了，同时他也想看看，换个写法，看看有没有人认出是他写的。好像果真没人看出来那是他的杰作。
大家都一边善意地笑着，一边听着各自说着自己曾经滑稽可笑的行为。只有冯嘉怡低着头，似乎在努力跟自己斗争着，直到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她才缓缓地站起来，低低地叫了一声张老师。她摆弄着衣角，说：“张老师，我也有件事要向大家忏悔，并请顾老师原谅。”
教室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冯嘉怡嗫嚅着，最终低低地说：“那次语文试卷，是我丢进垃圾桶的。”
“啊！”有人尖声喊了起来。有人做了一个夸张的惊讶的表情。张老师对大家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然后以鼓励的目光看着冯嘉怡，说道：“嗯，你说吧。我们听着。”
冯嘉怡眼睛里憋着一滴泪水，缓缓地开了口：“我那段时间总被我妈妈唠叨，她嫌我上次月考总成绩没有进步，嫌我作文写得太差，嫌我背诵总不及时。那天的语文测验，我感觉自己考得太差了，顾老师把试卷收走后，我没心情回家，就谎称想留在教室里做会儿作业再回去，等同学们都走了后，我才收拾书包走出了教室。可是，我一想到第二天顾老师会拿出考试成绩，然后我妈妈又会打电话，第一时间获知我的考试情况，我头都大了。
我下了楼，正在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听到隔壁班的两个女生在说，明天是愚人节。她们似乎正商量着，想去捉弄谁。我突然就想，既然是愚人节，我干脆也就来愚弄一下大家吧。只要顾老师批改不了卷子，我就不用担心再被妈妈唠叨。我知道顾老师那天没有把卷子带回去，因为我下课去厕所时，听到她在接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说，把卷子送办公室后就去医院。”于是，我就没再多想什么，几乎是小跑着，直接去了顾老师的办公室。正巧，她办公室里没人，门却开着，我们刚刚考好的试卷就放在她的办公桌上。我二话没说，抓起桌上的卷子就溜出了办公室，然后，直奔教室后面的垃圾箱，扔了进去。”
“唉，你怎么能这么做呢。”
“那天可害苦了丁伟了。”
“几位老师找他，找得够呛。”
“我们就奇怪嘛，好好的卷子，怎么会进了垃圾桶呢。”
“冯嘉怡不简单，这么大的事，竟然还有勇气承认。换我，我大概不敢。”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冯嘉怡终于没有克制住，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她又接着说：“其实我在回家的路上就后悔了。我想返回去把试卷再拿出来，可我回去后发现有几个男生在垃圾桶旁边，我就没敢去。然后，第二天顾老师找试卷，丁伟送试卷，再被骂了躲游戏厅里，害老师找了好长时间。我一直不敢说话，一直害怕被人发现是我拿了试卷，是我丢垃圾桶的。然后便是我的糟糕的成绩。惹出这么多事，最终还是没能逃脱被妈妈痛骂的下场。是我错了，我不敢面对考试的失败，我想逃避，结果错上加错，做了更加愚蠢的事情，我恳请老师、同学们原谅我，是我不好，我给大家带来那么大的麻烦，一直到毕业了，我都没敢承认，要不是今天看到徐立同学都能第一个站出来承认错误，我可能还没有勇气开口。请大家原谅我，请老师原谅我！”
冯嘉怡抽泣着，吴丽娜塞给她一张抽纸，小声劝慰着她。蒋菡悄悄说道：“都过去了，你也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别再自责了。”
又有同学说：“是啊，我们都原谅你了。”
顾老师也站了起来，她走到冯嘉怡的面前，把冯嘉怡搂到怀里说：“说实话，我还真没有想到会是你，但是老师也有做得不够的地方。你那时语文有些问题我没有能够及时给你指出来，作为你的老师，没能第一时间帮助到你，让你心里留下这么多的压力与困惑，实在是老师的失职，我以后也会注意的。”
张老师带头鼓起了掌。一时间又是掌声不断，有人悄悄抹起了眼泪。
顾老师为冯嘉怡擦去眼泪，然后又安慰了几句，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其他老师也都开始与邻近的同学聊了起来。他们或语重心长地给某些同学提出委婉的批评，或细致入微地给另一些同学中肯的建议，或一起拉钩，约定三年后的再会，或因为一句什么笑话，一起开怀大笑。大家像一个大家庭的家长和孩子，其乐融融地聊着过往，展望着未来。
张老师又语重心长地说了下面这段话：“大家今天能敞开心扉，说出自己心底的秘密，承认自己以前犯下的错误，说明大家真的长大了，懂得反省，懂得担当，懂得感恩。作为你们的班主任，我由衷地为你们的真正长大而高兴。我相信，我们在座的每一位任课老师也都为你们今天的行为感到高兴。
作为你们的老师，我们不要求你们每一个人都能成为栋梁之才，但是我们希望你们一定要做一个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任的人。所以，一定要认真生活，做最好的自己。一定要做一个善良有作为的好人！不管你们在未来生活中会碰到什么样的挫折、不顺，记住了，别泄气，别沮丧，生活本来就是由酸甜苦辣咸多种滋味熬制而成的，所以，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一定要抬头向前看！我相信，只要肯努力，你们每个人都会拥有属于自己的最好的未来！我们，永远牵挂你们！祝福你们！”他似乎说不下去了，匆匆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教室里再次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有学生忍不住叫道：“我们也会永远记得老师，牵挂老师！”又是掌声响起。
接下来孙老师、刘老师、顾老师等都作了简短的讲话。孙老师的一句“做最好的自己！”几乎是挥着臂喊出来的。刘老师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英语：“Where there is a will, there is a way!（有志者事竟成！）”顾老师缓缓地站起来，表情凝重地说道：“同学们啊，三年以来，我们一起度过了多彩的生活，其中有苦也有乐，有得也有失，还有误会与委屈。在这里，我再次向丁伟同学表示道歉，老师曾经误会了你啊！不管你以后成绩如何，会有怎样的前途，老师都希望你永远快乐！做一个幸福的好人！我也希望我们大家都一生平安，快乐成长！”丁伟第一次大胆地看着老师，且调皮地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惹得老师和同学们都笑了。
接下来有几个学生代表发言。赵杰感谢老师，让他懂得了如何面对竞争。蒋涵表示，以后的自己一定要做一个大气的人。姚小明说，他长大了要做像姚明一样的体育明星。冯嘉怡说，进入高中后，她要改变学习方法，争取像蒋涵一样，学得轻松，效率又高。刘红说，她要减肥，还想利用暑假去做志愿者，立刻就有几个同学附议，大家一起成立个志愿者协会，有组织有计划地安排假期活动。一下子就有二十多人拍手响应。吴丽娜也站了起来，她说她要利用暑假帮妈妈做家务活，以减轻妈妈的负担，同时也去参加志愿者活动。教室里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老师与同学早已打成了一片，大家嘻嘻哈哈地说笑着，也有学生拿出了毕业纪念册，请老师写毕业赠言。
在茶话会快要结束的最后几分钟，有唱歌天赋的蔡家伟给大家唱了一首《再见朋友》，会唱的同学小声跟着哼着，哼着哼着，有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有几个女生开始趴到桌子上，哭出了声。张老师和其他老师使了个眼色，大家纷纷走出了教室。
剩下来的时间，还是留给孩子们自己吧。
初三，致敬！初三，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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