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红楼梦续貂（10）

第约等于十回

薛宝钗杭城迷蝴蝶

贾宝玉密州得琼瑶 

话说东坡携宝玉众人在杭城凡停留十余日。整日同姊妹们一处吃一处游览湖光水色，真真天上人间自在流连。且东坡、宝玉、黛玉三人那日共饮一回后，宝黛二人因彼此袒露心事，解开诸多心结，自又比旁人多些情义，行动间互为照应，和睦有加，不在话下。

如今且说东坡一行欲明日北上，往密州一地去。是日席间东坡命众人打点行装，收拾妥当后一早便可出发。宝玉提议：“杭州一地真真好山好水，最是让人不忍走的。莫如我们此去密州，竟不用那通灵宝物，只车马徐徐的走来上路，一路仍可领略杭城光景，岂不多了些意思来？”众人皆道：“是极！是极！”说罢，便草草吃了饭，各人回房歇息。

东坡离了众人，躺在床上不曾有睡意。月色如水，当窗倾斜入室，四面悄悄的，人声渐歇。东坡自语：“想那李青莲诗云‘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初闻只觉乃平常语句，如今想来竟别有一番意思。可见平生遭遇，一旦入了那诗的境界里，纵是他人句子也可拿来当下自慰的了。”东坡起身往窗边坐下，酒杯斟满，无奈是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东坡知自己如今是旧地重游，往事千端皆来心上，更簇眉间。

原来熙宁七年，东坡杭州一地三年任期已满，遂奉命往密州一地任职。离别前夜，一样的月色一样的静无人语，东坡独对一盏昏灯，遥想子由。不禁感叹此身若一叶浮萍，终不由己。又念起与子由随先父初来长安时，无忧无虑日夜走市，无拘无束写字作诗，每每夜雨，兄弟二人便对床听雨，好不快意温存。如今却人分两处，各安天涯，不禁落下泪来。残漏声断，不觉天色欲晓，东坡便启程奔赴密州。临行前填词一首，以慰思念之情。词曰——

沁园春·孤馆灯青

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渐月华收练，晨霜耿耿；云山摛锦，朝露漙漙。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

  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尊前。

都来往事，犹在眼前。然如今想要再见子由，已是不能够的了。佳人已随春堕去，从此相逢是梦中。东坡当窗坐着，思想身前身后事，不知今夕何夕，杨柳岸酒残入梦，草草睡去。不提。

摩登红楼梦续貂（10）

且说次日一早，天色将亮，黛玉迷迷的醒来，只听窗外早已笑声一阵，细细的听又不曾听的真切。倒像是宝钗和湘云的声音。兴许是昨夜咳得厉害，夜里醒了几回，不曾睡得安稳。黛玉如今只觉头沉沉的，遂侧身枕着手腕子，听窗外宝钗等人说笑，瞑目细细听着，恢复些神气。一时只觉窗外悄悄的，倒不像是有人似的，才刚听到姑娘们的笑语，竟似在梦里。黛玉正疑惑着，起身方要探个究竟，轰的一声，众人却又都笑了起来。只听似迎春笑道：“我便说这唯有宝姐姐才能够的！”又似湘云道：“我原也很会的，他只是不来找我竟是去找宝姐姐。”众人皆笑道：“你们听，也不知那里来的好脸，竟这样不知羞的胡唚呢！”似宝钗道：“瞧。那里仍有的。”一语未了，众人便又都息了声，不复有人似的。

黛玉越发奇了，摇摇的起来，蹭到窗边。只见姐妹们皆在园子里，一个个着色夺目，花枝招展，似乍泄春光。宝钗一人走在众人前面，弓腰曲背，蹑手蹑脚凑近着花丛，湘云等在其身后紧紧跟着，无一人出声。只见宝钗穿一身藕荷色软襦裙，衬着周围绿叶团团，越发显得肤白腻滑。手内拿着一团薄薄的织锦提花扇，绣着一朵艳色牡丹。

忽的，只见宝钗拿扇子往那花丛里急急的一扑，另一只手握着合拢过去。众人一窝蜂问道：“可有了？可有了？”宝钗手仍围拢着，回身笑道：“你们竟猜猜！”湘云道：“依我看，这回定没有的了。我才刚见他来来往往扑棱棱飞走了呢。”香菱笑道：“我怎么没瞧见。许是你昨夜喝了酒迷了眼罢。”众人皆道：“到底有是没有，装什么算呢。”说着，探春便凑近宝钗跟前，掰开宝钗的手要往内瞧。只见宝钗一转身躲了去，撒开手，可不是一只玉色蝴蝶从那手心里忽起忽落飞了出来，一上一下迎风翩跹。众人更要去追时，那玉蝶那里还肯轻易被逮捉，早穿花度柳的，飞入远处的云霞里去了。一时只听有人远远的道：“我知那蝶儿如今去那里了。”众人一回身，不是别个，却是黛玉正倚着窗棂笑呢。

迎春用手覆住额头，挡着朝阳，回身向黛玉道：“你说，竟是去那里了？”黛玉笑道：“想必是回庄周梦里去了罢。”众人皆笑道：“在理！”湘云叉着腰，抬头望向黛玉道：“好一个懒林姐儿，日上三更了仍不起来呢。没有个林姐夫管教管教你，越发懒散了呢。”黛玉啐了她一口，道：“呸，我把了你这张烂嘴的！多早晚就日上三更了。莫不是你是那天上的仙女，比我们人间的日子过得要快些。”香菱忙凑上前来，抬头道：“林姑娘快下来，和我们一起捉蝴蝶儿罢。才刚宝姑娘一早捉了好些呢，如今都放走了。”正说着，发现自己鬓角松散了，便要一旁的探春帮自己拢拢。黛玉答应着，转身回房。不提。

不多时东坡宝玉也来了，一时人都齐了。东坡道：“姑娘们昨夜可休息好？今日既要靠车马往那密州，仍是长途劳顿的，路上少不了劳累着些。”众人皆道：“先生放心，休息好了。”说着，便各人上了车，东坡宝玉仍在前边骑马，一路上嬉笑如常，道不尽那心间喜悦，看不完那风月河川。

列位看官，如今只说这公子小姐成日在那园子里，锦衣玉食身金体贵的，如何禁得起这长途劳顿，不过是一时兴起，作小儿玩笑罢了。果然行了不过半日，大家兴致过去，早已睡的睡，喊乏的喊乏，叫苦连天。宝玉更是汗流如注，早把发辫高高束了起来，攒至顶中。东坡见众人苦不堪言，早已料定钟鸣鼎食之家子弟，比不得贫苦家孩子的健朗，打会走路起便去坟圈里打转，栽几跤也不消寻医问药的。早将那宝物于袖内取出，腾云驾雾往那密州去了。

时值春日，密州一地亦一派新意。柳垂金线，桃吐丹霞，苍生往来，谈笑风生。东坡见如此太平盛世，不禁捋须长叹一声。众人不解，都问其缘由。见东坡一面往前走，不时轻抚路旁树木石桥，每一处都有旧日故事般停步流连，一面与众人说起当日初至密州的一段往事来。

原来，宋熙宁年间，东坡初至密州，便值当地大旱之年，更有蝗虫成灾。道旁饿殍弃儿随处可见，不计其数惊心触目，民不聊生，真真人间炼狱。东坡见状，一面上书朝廷，奏请圣上减轻赋税，一面拜神祈雨，赈灾除蝗。每见密州百姓熬煎与水深火热之中，东坡心绪难平，时有诗云——“秋禾不满眼，宿麦种亦稀。永愧此邦人，芒刺在肤肌。平生五千卷，一字不救饥。”为民疾苦所累，可见一斑。众人听罢，都为东坡悲天悯人之情怀所感，宝钗道：“密州百姓不知几世修来的福，能遇上东坡先生为其奔走操劳。如今我们脚踏这方土地，碧草青青，苍生安享太平，也可算是对东坡先生当日所为的一种回赠了。先生该高兴才是！”众人都赞宝钗所言极是，心里都暗暗叹服宝钗最是个会宽慰体恤人的。

摩登红楼梦续貂（10）

一行人前前后后走着，途径密州市集，整条街满是民间作坊，走线荷包、丝绢手帕、嵌珠对镯、步摇金钏……可谓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姊妹们素日又皆是锁在那园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里曾如今这般逛市集，早已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忙的不亦乐乎了。忽的听宝玉远远的在那前头摆手，笑道：“林妹妹，你来！”众人不知何事，黛玉亦纳罕着，索性跟前去瞧，见宝玉手中正擎着一块剔透美玉，虽远不及宝玉胸前那块，然看着倒也玲珑可爱。

宝玉道：“我送妹妹一块玉。这回，你也有玉，我也有玉，应了我们的名字，真真是两个玉儿了。”说着，便将随身带的银裸子给了店家，回身便要帮黛玉戴上。黛玉早已红了脸，别过身子去，道：“谁要你的玉。”宝玉忙凑上脸来，道：“妹妹且戴上再说。园子里时，从来都是妹妹替我绣那荷包香囊，如今就当我‘饮水思源’一回，多谢妹妹素日待我，也是有的。”黛玉听宝玉言，又想到二人本是彼此有情义，如今若再拒绝倒是自己的生分与没意思了，便背过身去让宝玉将那玉儿戴上。宝玉将黛玉胸前的玉儿托起，细细地抚摸了一回，笑而不语。

待二人回身找众人时，早不见了踪迹。再定睛瞧瞧，前面那泥人铺子前围着的可不就是湘云等人。又见宝钗并探春在别处珠钗铺子前挑选着，宝钗不时在探春的倭堕髻上比试着，一时怪乌银没有光彩，一时又嫌金色与探春穿的桃红软襦不搭，反落了俗套，挑挑拣拣，忙的不可开交。唯有东坡，正且等且行的独自走在前头。宝玉见东坡独行，唯恐其落了单寂寥，正要喊时，被黛玉叫住了，道：“都说你是个心思细的，一花一石都要落泪。如何今日却这样粗鲁莽撞了起来？”宝玉不解，黛玉又道：“你只知怕人孤独，就不知有时有人陪着更是孤独的？莫不如随东坡去，尽他自己走着。如今他是故地重游，想必定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我们又何必巴巴的去扰他的清净呢。”宝玉道：“难为你想着！我如何就没想到这些个！你到底比我心细些。是我疏忽了。”说着，一行人便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各自逛着。

黛玉徐徐走着，远远望着东坡的背影，竟是越看越觉得心里不自在了起来。一时脱口而出东坡的一句词来：“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可不就是黛玉眼前的东坡，他是那寂寞孤鸿，寂寞沙洲注定漂泊了。想到这，黛玉心里竟掀起一番风浪，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又向宝玉道：“我如今看东坡先生背影，又见其两鬓星霜，早生华发，不禁感叹岁月之无情。想当初先生就是在密州此地，一写他满腔豪情的《江城子·密州出猎》，当时先生正值不惑之年，仍慷慨抱负，如今形容，却是风烛老人。不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可叹！可叹！”说着，便落下泪来。

宝玉听着，唯有点头，只是无言。看着东坡的背影，一面口内念道那词句，一面想到东坡当年率众人围猎时的盛状，复又见如今眼前之东坡，已盛年不再，垂垂老矣，不禁滚下泪来。词云——

江城子·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后事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