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红楼梦续貂（12）

第约等于十二回

东坡故访黄州东坡

宝玉惊闻人间疾苦

话说东坡次日醒来，见宝玉等人都在房里。宝钗坐在窗前做针黹，黛玉、湘云等姊妹们在一旁看着。只听宝钗细声道：“这是临行前莺儿新描的花样子，如今出来这些日子了，倒把这些给耽误了。”香菱道：“我最喜欢这牡丹花蕊的走线，经纬交错细密，深浅纵横，倒像是真的似的。小姐好歹也教教我。”宝玉忙凑过去瞧，只见宝钗头上挽着漆黑笼云髻，似有倦容，然更有一番风致。一时又拿起宝钗手中针黹缎子一瞧，道：“旧年冬日里老太太给我一条俄罗斯雀金裘，谁知当晚便烧了一个窟窿。还是晴雯连夜帮我补好的。宝姐姐你和晴雯的手艺，谁好些？”

宝钗笑道：“宝兄弟，你又来凑什么热闹。这些针黹不过是女儿家的闺阃之事，你巴巴的跟着操什么心。有这份闲工夫，不如在文章经济上下些工夫是正经呢。”宝玉听罢，吐了吐舌头，看向黛玉。黛玉用帕子遮住半张脸，笑而不语。湘云笑道：“管他谁的手艺好，都没有这一个好！”说着，一个手指头指向黛玉。黛玉见湘云冷不防又拿自己取笑，便抬起手要挠湘云咯吱，又想东坡仍摔倒昏迷中，怕多有惊扰只好作罢。只跺脚小声道：“云丫头，你给我等着。我劝你仔细着些，好多着呢。”大家笑了一回，仍看宝钗走线。不在话下。

这里东坡蒙蒙醒来，躺在床上，看着眼前这群公子小姐和睦共处，不禁勾想起前尘旧事。想朝云当时初来苏家时也是黛玉宝钗这般年纪，镇日跟着夫人料理家事，闲暇便当窗作女儿针线，嬉笑追随一如昨日。如今却无处遁寻，不禁失声慨叹一回。黛玉听了，忙回身道：“先生醒了。”众人连忙簇拥来，这个问先生可好些了，那个端了茶来递与东坡。东坡道：“老夫睡了多长时间了？”宝钗早已放下针线，走至东坡床边坐下，道：“先生睡了有一天一夜了。前日那一摔，可把我们吓坏了。好在大夫说并无大碍，好生休息便可痊愈了。”东坡这才见窗外早已大亮，便要起来。一时间却觉头晕目眩，额前剧痛，人不得力。宝钗忙道：“先生当心！仔细头上有伤口！”东坡这才隐约记起自己前日在密州城街上当头栽倒一事。只好又躺下。只见黛玉站在众人身后听着，不曾言语，两只眼睛似哭非哭望着东坡。

众人见东坡无事，只精神不振，便端来一碗淡粥服侍东坡喝下。东坡道：“老夫如今觉得好些了，下午便上路罢。”宝玉道：“急什么的，先生身子要紧。索性再多歇几日，不妨事的。”湘云道：“我也是这么说。昨夜里，有蚊虫叮咬扰的我睡不安稳。我今晚好好睡上一觉，只怕明儿上路又神清气爽了。”宝玉道：“你岂不是一夜没睡好？好在你和宝姐姐一间房，还有个说话的人。”湘云道：“她呀，睡得只怕天上雷公都叫不醒她的呢。要不是有仙女陪着我解乏，我这一夜可够艰难的。”

宝玉道：“那里的仙女？怎么偏你见着了？快说来我听听。”湘云眼珠一转，朝黛玉努努嘴，笑道：“那个不是仙女！”说着，众人皆笑了，宝玉笑道：“这倒是不假！”一时，又说：“你瞧见的是那里的仙女？好妹妹，快告诉我罢。”湘云道：“那仙女一袭月白，面若冰霜，只含情脉脉看着我，却怎么也不肯开口说一个字。”宝玉越发好奇了：“是那家的千金，那么晚还在外头的？想必是有什么难言心事，又不好向外人说去也是有的。”说着，便望着窗外出神。众人见状，又好笑又忍住不笑。宝钗用手指往湘云额前一点，道：“好好的，你又哄他做什么。”说着，对宝玉道：“别听云丫头说鬼话，他呀，睡不着，一个人坐在窗前赏月呢！”众人皆道：“原来是这么个仙女！”宝玉恍然大悟，拍拍脑门，笑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东坡道：“说到月亮，老夫倒是见过最美的月，就在密州此地。”众人忙问其缘由。原来，那东坡初来密州，不多时便逢中秋佳节。时东坡与子由人分两处。是夜，东坡独坐月下，人声鸟语皆消，四周静寂。东坡对月独酌，直至天明。万物苍生，唯有当空明月懂东坡的心事。东坡微醺间，放浪形骸，吟唱起那首《水调歌头》——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宝玉听罢，早以帕拭泪。众人眼睛皆红红的，湘云道：“都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却不知，自古多的是天不遂人愿。”宝钗道：“好好的，如何又说这些伤心话来。”湘云道：“你家里有母亲，仍有一个哥哥，你自是不懂我这无父无母的人。从来人家都说我是王侯小姐，却不知寄人篱下的滋味是不好受的。”说着，滚下两行泪来。宝玉看向黛玉，见黛玉早离了众人站在门外月台上，靠着一棵朱漆柱子出神。

宝玉忙起身走到门外，道：“站在这里做什么。妹妹不要伤心了，我和妹妹只一颗心，妹妹断不要忘记。”黛玉回身见是宝玉，道：“我没什么。才刚觉得屋里闷，不过出来透透气。”宝玉知黛玉是个多心的，如今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听湘云这么一说，那有不伤心落泪的。又见黛玉如今这么说，不便多话，只站在一旁，二人默默的看着天外飞来一只鸥鹭，停在水池边。

这里东坡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遇到不如意之事，洒脱自如去面对是正紧。瞧，老夫如今撞破了头，还不是要继续上路！诗酒趁年华，良辰美景怎可辜负！”说罢，便哈哈大笑。众人也劝说了湘云好一会。恕不备述。

摩登红楼梦续貂（12）

如今只说东坡一行离了密州，来至黄州一地。列位看官，东坡曾言：“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詹州。”苏东坡一身宦海沉浮，若无根之萍。历经“乌台诗案”后，便贬至黄州一地。“乌台诗案”后之东坡，深知此身命运早有注定，非人力可控，为人更豁达从容，死生大事皆能淡然处之。后人皆道黄州可谓东坡“涅槃之地”。如今且细听一二——

众人安顿后，便随东坡一道四处逛逛。走至一岔道口，东坡道：“老夫如今带你们去见见真正的‘东坡’可好？”众人皆道：“这可奇了！从来都只听说宋朝出了个‘苏东坡’，却不曾听说更有第二个‘东坡’的！”东坡仰天大笑而不答，唯黛玉会意却不言语。

众人走走停停，约么一个时辰，早已远离闹市，悄悄的少有人语。夹道是密密的竹林，唯中间一条石子小径，曲径通幽处说的便是如此景致。不时有风穿林而来，众人皆心旷神怡。

忽的，东坡指着面前一条土坡，道：“此乃‘东坡’是也！”众人望去，只见一条黄土小道，不过寻常阡陌，两旁杂草丛生。东坡道：“老夫当年谪居黄州，囊中羞涩。幸得故友马正卿相助，于郡中请故营地数亩，老夫得以躬耕其中。此坡地为老夫往来田间所必经之路，当地百姓以‘东坡’相称，老夫便以‘东坡居士’自称。”众人听罢，皆点头叹道：“原来如此！”

众人谈笑间，忽闻不远处有一婴儿啼叫从草间茅舍传来，惨痛异常。更有妇人失声痛哭。众人正疑惑着，不知所为何事，竟悲痛至如此。东坡一时想起什么似的，提起脚便朝前头走去。宝玉众人不知何故，急急的跟着。

只见东坡在该农户家窗前停住，往那窗户纸上戳破一孔朝里看。只见一老汉正双手掐住婴儿脖子，眼前有一面盆，盛满清水，正不顾婴儿啼哭，将其脸儿朝水里溺去。旁有一妇人，捂住脸放声痛哭。老汉亦是老泪纵横，迟疑片刻，大有不忍之状，不多时，复又咬紧牙关将婴儿溺死于水中。宝玉在窗外见状，瞠目结舌，忙用手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唯恐惊动屋内人。东坡摇头，长叹一声，眼里早已噙满泪光。东坡悄声道：“走罢。”

不知所为何事，世间竟有如此惨绝人寰之行径。

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