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约等于十四回
薛宝钗雪堂避风雨
苏东坡黄州救婴孩
如今且说宝钗一行急急地赶路,雨早已落下来了。湘云跑在最前头,回身向众人喊道:“前方有避雨处!大家快随我来。”说着,便提起罗裙往前跑去,然路上淤泥早已溅污裙摆,却也顾不得了。众人在后头紧紧跟着,不多时果见山坡上有一茅亭,皆喜出望外。众人刚入亭内,雨越发大了。这里姑娘们脸上胭脂早为雨水浸染,发髻松散,狼狈不堪。一时湘云指着众人的脸笑道:“这可好了!一个个都成猴子屁股了!”探春啐了一口,笑道:“你们听,他还笑话别人呢!”湘云忙凑至宝钗跟前,直问到脸上:“难不成我的脸比她的还要红不成?”宝钗笑道:“我们都成猴儿了,你一个人岂不孤单寂寞?索性就和我们一道在这花果山赏一回雨罢!”众人皆笑了起来。湘云道:“那我也是美猴王!”说着便一手遮眉远望,作猴儿状。
一时香菱立于茅檐下,见这雨势泼洒,不禁蹙眉叹道:“说下就下这么大了!不知宝二爷他们如今可有避雨处,东坡先生初愈,林姑娘身子本又弱,若再让这雨淋着,可不知道怎样了呢。”这里宝钗别了众人,在香菱一旁站着,望着这滂沱大雨,道:“正是呢。” 湘云走来二人身边,道:“照我说,你们两个也太婆婆妈妈的了。爱哥哥不会照顾自己也就罢了,东坡先生、林姐姐二人你们也有不放心的?他们如今在哪个酒肆里对酌赏雨也说不定呢。再说,淋一会子雨有什么值当的!”宝钗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雪地里也要撸起袖子烤鹿肉吃的。别的不说,就说林丫头那身子骨,那里经得起这场雨淋的。”说着,又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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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语间,却不见了探春。宝钗一回身,见探春正在屋内,当着那墙端详着什么。宝钗便进屋,道:“你不和我们说话,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探春回身见是宝钗,一时挽过宝钗的手,指着墙上道:“姐姐快看,这乡野茅舍里竟有如此美意,可不奇吗?”宝钗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如今避雨处遂是田间茅舍,然四面墙上皆绘以精致图案,不禁感叹:“真没想到生于村野,竟有如此极尽雅趣之人!”湘云等亦闻声而来,众人皆以为不可思议。
只见那墙上无一例外,所绘皆为雪中之景:或为深林,或为垂钓,或为孤山,或为田园……惜春道:“绘画最讲究‘神韵’二字,若人之有灵魂便可活。我看此人画雪景便画出了一个‘静’字之神韵,其运笔之工,绝非常人所为。”众人皆以为然。且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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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东坡一行三人并肩徐行。宝玉道:“敢问先生,我们如今这是要去哪?”东坡道:“老夫曾谪居黄州一地,与邻皆友。如今旧地重访,岂有不会故交之理。”宝黛二人道:“先生所言极是。”便跟着东坡往前去。
行至一农舍旁,东坡轻叩柴扉,半晌一老汉从屋内探出头来,道:“来者是谁?”东坡笑道:“古兄如今不识我了!”老汉闻声,一脸迟疑,行至东坡跟前,细细打量,大有惊异状却不说。东坡笑道:“如今古兄见我东坡,不请我进屋喝一杯?”老汉这才打开柴门,迎东坡一行进来。
东坡遂将如何借通灵宝物穿越至此备述一番,老汉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连声叹道世间竟有如此惊异之事,遂命家眷备好酒菜。东坡宝玉等入座,久别重逢,东坡老汉二人不免寒暄一回。饮酒间,东坡道:“余此番来访古兄,更有一事商量。”老汉道:“所为何事?”东坡道:“才刚路遇一户人家,见农人亲手将婴儿溺死,哭声之惨烈,闻之酸辛。古兄你我身为邻人,胜似亲友,加之古兄为读书之人,通情而达理,莫若我等设立一‘救儿会’,古兄你任会长一职,以救无辜婴儿于不幸,岂非积德之善举?不知古兄意下如何?”宝玉黛玉听东坡此番言语,这才恍然大悟东坡心心念念一路而来,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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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汉听东坡此言,深以为然。半晌方才开言,面露难色道:“东坡先生仍如当日,慈悲心肠,古某佩服!只是……”见老汉大有为难之意,东坡道:“古兄有何隐忧?愿闻其详。”老汉道:“如今吾等虽自立‘救儿会’,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何况仅凭一己之力,实在难以服众。”东坡笑道:“古兄所忧原为此!以吾愚见,‘救儿会’向富人募捐,每户每年捐资十缗,随心意可多捐。所得钱资作购食物、巾被之用。若农家应允养育婴儿,则赠予金钱、布匹、衣食,古兄意下如何?”老汉道:“‘救儿会’能借富人之财力以尽其用,再好不过。只是若凡事皆老夫一人所管理,只怕旁人多生嫌隙。莫如更寻一人打理钱物,岂不妥帖?”
东坡道:“到底古兄考虑周全,竟是吾大意了。防人之口,胜于防川,多亏古兄提醒。安国寺有一僧与吾多有往来,最是踏实可靠之人,又不落窠臼,为人通达灵便,若要此人执掌账目,最适宜不过。吾今日晚些时候便去与其商议此事。”众人听东坡此番言语,不禁感慨道:“如今‘救儿会’一旦成立,不知多少婴儿得以免遭噩运,真是造福苍生之大事!”说着,便喝了一回酒。
辞别老汉,东坡一行往客栈去。宝玉道:“才刚听先生商讨‘救儿会’一事,真是百感交集,此地百姓能遇先生如此慈悲心肠之人,真是三生有幸!”黛玉道:“我也是这么说。只是这村子里究竟有多少妇人又有多少婴儿?仅凭区区‘救儿会’只怕多有疏漏,力不从心。”宝玉听罢,叹道:“到底还是你心细些。”东坡道:“颦颦所言正是老夫所虑。所谓众志成城,唯有万众一心,此‘救儿会’方可发挥最大效力。如今老夫回客栈便即刻上书一封。此地太守最是慷慨之人,吾托友人带书一封,此事必成。”说罢,宝黛二人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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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一行至客栈,天已暮色。宝钗等见三人已回,不免说话一回。宝钗携着黛玉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看样子没淋着雨,我也就放心了。”黛玉道:“多谢姐姐费心。才刚回来的路上遇见东坡先生并宝玉,见雨差不多停了,便慢慢的走了来。”东坡道:“今夜老夫要去访一故友,姑娘们不必等老夫开饭了。”说着,便往外去。众人目送东坡,一时店家叫:“开饭了。”宝玉道:“不说不觉得,这一叫开饭倒真是饿了。”素日东坡在,姑娘们到底拘谨些,今日东坡不在众人便放肆自在起来。湘云道:“爱哥哥,你道今日我们和宝姐姐竟遇到个什么奇处避雨?”宝玉笑道:“这乡郊野外的,能有什么奇处的?”宝钗道:“宝兄弟此言竟是狂妄了。”黛玉听罢,知其中必有道理,便说:“快别卖关子了,好没意思。”湘云道:“我来告诉你!正是那东坡之上,有一处茅舍,外观与众无异,必要去舍内才知其非同一般。”宝钗向湘云道:“我说你是个心急口快的。让他们猜,不更有趣吗。你如今都说了。”宝玉越发奇了,道:“难不成有什么奇珍异宝?快说快说。”探春笑道:“二哥哥什么时候也成了势利小人了?”宝玉道:“那你们竟是快说来,要我们猜才没意思呢。”探春道:“那茅舍四壁上绘以精致图景,皆为雪中风光,人置身其间,不觉心都静了。”宝玉听罢,出了一回神,道:“果真有这样的好地方!明日我也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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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笑道:“我道是什么蓬莱仙境,也值得你们这会子来卖弄的。”香菱道:“听林姑娘这么说,倒像是你先来便是知道的。”黛玉道:“那是东坡先生修筑的‘雪堂’,他绘以雪景,是借雪之纯净高洁以自省。先生谪居黄州,每与友人会于此地,以求清净。”众人听到,皆道:“原来如此。”宝玉看向黛玉,笑着喝了一杯酒。
列位看官,如今且说这东坡那里是去寻访故友,不过故地重游,物是人非,心中万千感慨,想一个人沿江岸走走罢了。东坡手携清酒一壶,行至一处沙地坐下,看着眼前江水向东逝去,片刻不曾止息。不禁叹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拿起酒壶,仰脖喝了一口,前尘往事,都来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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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年谪居黄州期间,终日放浪形骸,不为功名利禄所困,怡然自得,其清净自在之甚实为一生罕有。更有文为记之: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也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如今怀民不知人在何处,唯有当夜月色空濛中,与之促膝把酒永留心间。又想某夜与邻人古某一行,共饮至深夜。几度睡卧于酒桌边,醒来复又继续痛饮欢言。归来家眷早已歇息,东坡便独立月色下,倚靠竹仗,唯眼前之流水无声淌过,一叶小舟隐隐地出没于夜色之中,有诗为证——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榖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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