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记忆（九）: 迟到的文字

昨天是教师节，我琢磨着，想写点什么。

怎奈我家老少三代教师相聚我家，把我忙的晕头转向，文也没写成。今天硬是挤时间，弄出这些迟到的文字。

上面图片是1978年我初中毕业时照的，第二排左边这位是我的语文老师——甄老师。

甄老师教了我三年语文，从五年级到初二，我的语文功底得益于他。

他其实是我的表叔，我爷的亲外甥，他那时是民办老师，教我们语文。

甄老师年轻时英俊潇洒，一米七八的个子，走路嗖嗖地带风，他随身总爱带着个竹根做的烟袋，没事的时候，捏一撮烟丝，慢慢地按在烟锅窝里，点着，眯着眼睛，猛烈地吸一口，然后一下一下的吐着烟圈圈，一副享受的样子。

甄老师口才很好，出口成章，能说会唱，多才多艺，是个很有个性的人，对人对事从不会偷奸耍滑，他是我的亲戚更是我的恩师。

                  （一）

我上初一时，家里发生了变故，我从小公主变成了灰姑娘。奶奶担心我在学校受欺负，扭着一双小脚到学校找到甄老师，央求他要好好地保护我。

在那段灰暗的日子里，我的情绪极度低落，怕和同学相处，怕同学们议论我家大人的事，更怕大家嘲笑我，欺负我，孤独地来去匆匆。坐在教室里，心心念念都是家庭蒙冤的事，巴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替大人们分愁解忧，常常逃课去田间山野溜达。

那真是不堪回首的日子，家庭的不幸深深地影响着我，我像个幽灵一般游荡在家和学校之间，上课时，我总是趴在桌子上，无精打彩地看一些无聊的书，《三国演义》《红楼梦》就是那时看的第一遍，说实话，那时看这些书，我是真心看不懂，很多字都不认识，真真的是为了麻醉自己，打发时间。

甄老师看我这种状态，也没批评我，只是尽可能的引导我，让我不要看《红楼梦》，还跟我拿来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让我看，记得他那时跟我说的一句话 :“不管未来怎样，多看点书，多识点字，总是好事儿。”

常常，我在课堂上发呆，除了语文课，其它的课我一概不好好学，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有一次数学测验竟然得零分，甄老师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跟我谈话，鼓励我，把我的坐位调到前排，让我领读课文，把我的作文拿到课堂上当范文念。

老师对我的重视，使想欺负我的同学都打消了念头，在那阴晦的两年里，在学校，我没有受过任何同学的打骂，嘲笑。

有甄老师细心地引导，器重，慢慢地，我重拾了信心，学习走上了正轨，最终初二毕业（那时初中是两年制），我还是没考上高中。

我的同龄人，好多连学校大门都没踏进一步，我初中毕业，家庭又遭了不幸，缺劳动力，没考上高中，理应回家务农。

甄老师怜惜我，力排众议，和我奶奶商量让我复读一年再考，还好，我没有辜负甄老师的期望，第二年如愿考上了，又读了两年书。

我一直感恩多读了这三年书，它改变了我的命运，人生的路上，摸爬滚打，幸亏有一定的文化，没有一头插泥巴田里。

现在我的生活能如此活色生香，都得益于甄老师的教导，指引，得益于最后上的这三年学。

                      （二）

甄老师教我三年，当我三年班主任，即是恩师更是益友，他的学识，他的正直善良，深深地影响了我。以至后来的人生路上，常常忆起他的言谈举止。

还记得甄老师带我们去考高中的情景，那是个不晴不阴的天气，也没有车坐，我们师生几十人步行去公社考试，沙土路上，尘土风扬，我们一行人前呼后拥，跟着甄老师。

甄老师一边照顾我们，一边侃侃而谈，给我们讲了很多典故。著名的《七步诗》就是那次跟我们讲的。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丕、曹植、魏武帝、文帝、权利、嫉妒心、野心……、《七步诗》地诞生，在甄老师的口里，是那样地吸引我们，二十多里的路程，在甄老师滔滔不绝的典故中，不知不觉就到了。

不止是说，作词，弹风琴，拉二胡，甄老师都能拿得起，放的下，那几年，学唱样板戏风靡一时，宣传队如雨后春笋，甄老师除了教学，还要到各个生产队去指导宣传队排练，忙的不可开交，指导最多的还是我们学校的宣传队。

他和杨老师，胡老师是我们学校宣传队的主力老师，他们即是编剧，导演，又是我们的贴心保镖，保姆，生活上无微不至地关心我们，照顾我们。

我是上五年级时进的宣传队，宣传队是晚上放学后或者是夜晚排练，学校附近的同学练完都回去了，我们几个家离学校远的，甄老师就把他的小住房让给我们几个人住，他自己步行几里夜路回家休息。

甄老师二胡拉的相当漂亮，不管到哪里演出，都有一曲他的二胡独奏。《二泉映月》是他最拿手的曲子，每次演奏，甄老师如入无人之境，眯着眼，一会抬头挺胸，一会儿低头扭动着身体，左手在琴弦上上下滑动，右手随着身体的伸屈，长长短短地拉着，那情形，仿佛自己陶醉在仙境之中。

甄老师最大的缺点，就是疾恶如仇，见不得不平的事。

甄老师后来年老了，上级领导把他分到一个教学点教书，听和他一起共事的老师说，一次统考，领导给他们教学点的经费不够，在他一番据理力争无果的情况下，他把领导给的钱狠狠地撕了个稀巴烂，扔到垃圾堆里。

甄老师的爆脾气导致他晚年的不幸，高血压，高血脂，半身不遂。如今，他疾病缠身，卧床不起，每年我都抽空去看望他，每次见到我，他总是很激动，热泪盈眶，结结巴巴的和我说话。

甄老师几十年如一日，在教育行业里，如蜡烛一般，燃烧着自己，照耀着山村孩子的前程。“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甄老师是平凡的，普通的，但他在我的心里是高大的。

感恩，年少懵懂的我，不幸之中有幸遇到甄老师。

甄老师，古稀之年的你，要坚强一点，好好活着，活着就是胜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