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夕米露
一、
乌鸦成群结队地划过苍穹,连空气里都夹杂着无尽的荒凉。
阴冷、刺骨的寒风无情地鞭打着阿秀的脸,尤其是当泪水划过时,脸颊更是会有割裂的疼痛。放眼望去,远远传来了办丧事固有的锣鼓声和一片片哀嚎。
阿秀戴着孝帽走在葬礼的路上,一路低着头,任凭泪水肆意地模糊。阿秀跟着仪仗队们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了后山。当看着阿爹的棺木入土的那一刻,阿秀明白这是最后一次近距离接触阿爹,阿爹将在生命中永远地离开了,以后别的娃有阿爹叫时,自己已经成了没爹的孩子了。
阿秀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崩溃,开始歇斯底里,在诸多的哭声里,唯独阿秀的尖叫像是刀子似地撕碎了山野。
阿秀待众人散去后,全身发冷,身体下沉,软软地瘫倒在阿爹的坟前,仿佛要随着阿爹一起去了的愿望。
直到天黑,乌鸦也陆续成群结队地飞过,随着鸣叫声,冲醒了阿秀麻木的神经,让阿秀回过神来,同时也给了自己一丝慰藉:阿爹因为喉咙长了瘤子,咽不下食物,好一个魁梧的汉子在长期病痛的折磨后,已骨瘦如柴,阿爹这应该是去了天堂,不会再有痛苦了!
死的人死了,活人还得活下去。阿秀拍拍身上的尘土,看着山下光秃秃的稻田。
要回去了,家里还有娘亲。
这一年,阿秀刚满14岁,剩阿秀跟随三寸金莲、足不出户的娘亲继续相依为命。
二、
阿秀的娘亲曾是大家闺秀,随着家道中落,娘亲也下了绣楼,开始了力所能及的家务活。但始终来讲,粗活一直是阿爹和娘亲。现在阿爹离去了,阿秀从14岁这一年开始接下所有的力气活,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阿秀每天天不亮、差不多5点就起床,带上镰刀、绳索和扁担,像阿爹在世时一样,每天走1.5小时的小路,继续去山上打柴卖为生。娘亲每天给阿秀带上包好的野菜饭团和水就出发了,而娘亲自己是舍不得吃饭团的,悄悄在家吃点野菜熬豆腐渣。
娘亲将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也努力在家里缝缝补补做点刺绣等手工活,再让阿秀在赶集日拿到集市上去换点米面。
阿秀每每上山都会想起阿爹嘹亮的山歌,让漫山遍野的野花听了都忍不住鼓掌。现在阿秀也常常试着用歌声来找回有阿爹时的快乐。
阿秀穿梭在荆棘丛中,常常双手布满血痕,但也不敢停歇,这是往后的口粮啊,如果不去积累点干柴卖,碰到下雨或是下雪天,就没有机会再挣点营生了。
阿秀稚嫩的肩膀在一次次的血肉模糊下,只能用歌声来疗伤。
又是一年的除夕,阿秀问娘亲:“我们也要去买点门联吧。”娘亲讲:“不用了,我想用这个钱给你买二尺红头绳。”阿秀喜不自胜,直呼还是娘亲好。
阿秀在集市转了一圈,将给自己买红头绳的钱,最后给娘亲扯了一小块花布,好让娘亲自己缝做个新肚兜。阿秀觉得娘亲曾是大家闺秀,方圆几十里的俊俏,想让娘亲在没有阿爹后还能重现上扬的嘴角。
阿秀将花布料递给娘亲后,望着娘亲的眼泪里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阿秀也嘿嘿地笑了。娘亲帮阿秀擦拭手上的伤口,阿秀帮娘亲洗三寸小脚,看着娘亲那肿得像鱼泡一样的小脚充满了心疼,忍不住责怪道:“到底是谁出的馊主意,把好好的脚包裹成这样!”
三、
阿秀年方十六,出落得亭亭玉立,娘亲开始张罗起了阿秀的婚事,一来是为了家里添一个男丁、充当劳动力,二来是如果等到年纪太大就没什么挑选的余地了。
看了几次之后,阿秀相中了大全。大全是个遗腹子,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后来,奶奶也去世了,大全就成了孤家寡人了。阿秀时不时偷瞄一眼大全,大全身材魁梧,外形上有点阿爹的宽阔,大全黝黑的皮肤下透着两颗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和憨厚的笑声,阿秀第一次有了女生的害羞。大全从看到阿秀第一眼起,眼睛也没离开过阿秀,可不,阿秀除了遗传了爹妈的好模样,阿秀更是干活的好把式。
在新婚之夜,阿秀在阿爹过世后,第一次有了依靠的感觉,心里暖暖的。
不久后,阿秀有喜了。
大全很是贴心,时常赶集时都带回来一些酸枣或小梅子。往常大全赶集都是三步并着两步赶回来,今天都快要到准备午饭的时分了,还不见大全,阿秀不免犯起了嘀咕:“难不成一早带去的绣品又没卖掉么。”
正想着,就被大全爽朗的笑声将思绪拉回:“秀,你看,这是什么,就知道你想喝鱼汤了吧!”说着,就像变戏法似的从后背提出来两条鲫鱼、一块豆腐和二斤红糖。
阿秀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托着怀孕了五个多月的肚子,边看着大全边咯咯地笑着娇嗔道:“让你花这么多钱,这不还没生嘛,怎么又买起了鱼啊!”边向里屋喊:“娘亲,你看,今天有鱼汤喝了,还活的呢,可新鲜了呵呵。”
四、
在阿秀快七个月时,大全更加卖力了,因为后面阿秀要生娃,要花去更多。
一大早,大全又出发了,这次与以往不同,大全去了深山。
通常深山是没有人愿意去的,大家能为家里的柴房填满更多的基础生存的安全感,也能够换取一些日常用品所需的生计,就够了。但大全看到村子里家境稍好点的,都是后来摸索着去了深山挣来的。那里有名贵木材,可以卖给木匠,而不像自己每次都是砍点柴火,换不了几个钱,更没法给阿秀和娘亲多买点猪油!
放眼望去,荆棘满山的陡坡,泥泞的山路,还有山中不为人知的洪水猛兽。但大全寻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硬着头皮,去那些本没有路的茅草丛中去寻找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有时身在其中,好像是一条不归路。每一镰刀下去,唯恐又挖到毒蛇的家门口,或是碰到过路的野猪,但信念让大全继续向前,在战战兢兢中,终于有了不错的战绩。
大全这对挑起责任的肩膀,除了反复蜕皮练就的老茧,还剩下了坚持。这一天,大全的收成能顶上过去的大半个月。
晚上,大全不动声色的递给了阿秀这阵子所挣的,阿秀吓了一跳,连问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大全这才道出,是去了深山。从那以后,大全每天早上出发时,阿秀都会叮嘱,不要往深山跑,那里太危险,自己和娘亲更需要大全的安全。
但大全尝到了甜头,没听阿秀的劝告,还是隔天就去一次。在阿秀临盆时的前两天,大全又出发了,只是这一去是万丈深渊。
大全每次开始向深山前行时,都会跪在地上祈祷菩萨保佑,仿佛这刀尖上讨生活的下一刻,就是不归路。这天,本来已到了丛林深处,但大全看到前面不远处就有一棵更好的树种,也就在寻思着砍完这棵就休息一段时间,毕竟阿秀马上快生了,往后至少半个多月是不能出门了,得多照顾阿秀和娃娃了。突然大全貌似踩到了软绵绵的东西,一抬脚,妈呀,是一条巨蟒的尾巴!还没等阿全反应过来,巨蟒的头部嗖的一声就蹿过来了,大全在草丛里不停地翻滚。
大全在上深山之前,已向村里的老人们讨教了遇蟒蛇或其他山野的一系列办法,在家也反复演练了应对的动作,但毕竟大全是第一次碰到巨蟒,内心仍然充满了恐惧。在打斗了几个回合后,阿全的腿部中了蛇的袭击,大全尖叫一声,疼痛仅仅数秒就穿过大脑、覆盖全身,但这是蟒蛇离镰刀最近的位置,大全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对准了巨蟒头部狠狠地砍下去,这家伙迅速放开了嘴巴,逃窜去了。大全紧急将头上的大辫子连根割断,对准了伤口两侧进行捆绑,以免毒素蔓延。
往常日头下山后一会,大全就到家了,可这天已到晚上戌时,仍不见阿全,阿秀不顾娘亲的阻拦,挺着大肚子,提着煤油灯,去寻大全。直到走了快半个小时,才看见远远一个黑影在慢慢移动,阿秀试着喊了一声:“大全吗?”没有人回应,但越来越近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大全满脸惨白,披头散发的凌乱,托着沉重的步子向前挪动。阿秀加速脚步一手扶起大全,尖叫:“你怎么了,大全?”再俯身看到大全腿部扎着自己的辫子,也大概能意识到大全中蛇毒了。阿秀震惊大全瞒着自己又去了深山,难怪平时一个小时的山路,大全今天是连走带爬了半天、才爬到这里!
阿秀扶大全躺下,急中生智:“大全,你等我。”说着,一只手托着肚子,快步走向村口的郎中家,敲开了麦郎中的大门,就扑腾一声跪倒在地:“救人啊……!”麦郎中一看是快要临盆的阿秀,便连忙扶起。问清情况后,叫醒了老伴,速随阿秀一起,将大全抬回了家。这才捡回了大全的一条命,但大全永远失去了一条腿。
五、
阿秀坐月子,大全也在疗养,娘亲挪动着小脚,一个人照顾三个,连同襁褓里的娃。
阿秀每天都安慰大全:“你能在巨蟒口中捡回一条命,也是福大命大,你要答应我,永远不能再去深山了,我们不能没有你!”
大全望着这条残缺的腿,除了对未来的绝望,也后悔没有听阿秀的忠告,更陷入了对阿秀、娘亲和娃儿深深地愧疚。
凌晨3点了,娃儿又闹了,阿秀起来奶娃时隐隐听到,大全在抽泣。
阿秀一边奶娃,一边摸摸大全,就像同时照顾着两个孩子。大全也窝在阿秀的胸口,阿秀不知是溢出的奶水,还是大全的泪水。阿秀看着窗外的月光,还是柔和的。
阿秀的月子只做了五天,就忍不住起来干活了,因为实在忍受不了娘亲那三寸小脚从早到晚的忙碌,时常听到娘亲半夜翻身时的呻吟。娘亲不能也倒下了。
阿秀想着要将门前的地再翻新,种点季节性的蔬菜,又想着将大全扛回来的木材,背到集市上卖掉,再买头猪仔回来;还想着娘亲咳嗽了许久,要给娘亲抓点药回来;娃儿要有奶水,得买点豆腐才行……
但不行,眼前最着急的是先将这两桶换下来的衣服,先提到河里洗好。好在今天有太阳,要不然错过了这么大的日头,恐怕又晒不干了。
去往河坝的路上,听五婶问道:“阿秀你刚生完孩子,不能搞冷水啊,月子病是会落下病根的啊,我以前就是,这不,我的关节都废了,一辈子的病啊!阿秀憨笑着说:没事没事,我身体好得很!”五婶放下自己的担子,帮阿秀洗了一大半。都是女人吧。
每天日更劳作的忙碌,转眼间,娃儿已经满100天了,阿秀居然忘给娃儿取名字了。
大全这天也试着拿起拐杖想要活动活动,他想早点好起来,能帮娘亲和阿秀分担一些。
“当心点大全,你不能这么快下地啊,大夫讲你要多躺,才能更好地恢复呢!”阿秀刚进门就急着卸掉肩上的担子,来扶大全一把。
大全嘿嘿地笑着:“这不,我觉得我快好了啊,我单脚说不定都能跳了呢,呵呵。”
“对了,大全,娃儿得取个啥名字啊?昨天就满100天了哦。”阿秀问。
“我这阵子也在寻思这个事,叫念亲,可好?”大全的眼睛笑的迷成一条缝。
“这个名字,有什么讲究吗,听着倒是不错,还是大全哥有学问,我还估摸着叫狗剩啥的,呵呵。”阿秀挺满意的。
“要让娃儿一辈子记得你的恩情啊,呵呵,我也是以前放牛时,路过私塾,听一个先生说过这个,我当时就记下了。”大全这一刻,貌似自己像个有学问的孩子。
六、
念亲终于满十个月了,阿秀决定给念亲断奶,断奶后就可以请娘亲帮忙照顾,自己随着同乡一起去县城要饭,听说他们去到远离100多里地的县城要到多了好多大米、白面和孩子的旧衣服,比去大山里捣树卖要挣的还要多。反正每次去一次不到一个月就可以回来。
试着断奶的第一天,只奶喂了两次,其他时间娘亲就用事先准备好的米糊代替。断奶的第二天,只奶喂了一次,但从第三天起,念亲就有点不舒服,后来断断续续哭了一天。第四天夜里,念亲发烧了,紧接着就是呕吐、腹泻。阿秀慌忙抱着念亲去找郎中,但郎中在给念亲用药一周后仍不见有好转。
阿秀在回家的路上,听村里的老人们讲:这孩子不一定是病了,可能是被鬼神吓得魂不附体了,要带着娃儿去灵山烧香,求道符咒贴在床前才能好。
阿秀跟娘亲讲了要去灵山的事,娘亲讲以前是有这个说法:“凡是郎中看不好的,灵山的大仙都能治好。”
阿秀借来了两只挑稻谷的箩筐,在次日天还不亮就将念亲喂饱了,再帮她盖好被子,才小心翼翼地放进箩筐里,另一只筐放上三块砖头加一些充饥的,脚步一深一浅挑着念亲上了灵山。
在灵山,大仙给念亲施了法术,洒了仙水,也念了咒语,大仙说:“娃儿回到家就会好的,放心吧。”
阿秀为表虔诚,给了进贡的佛堂需要用的香油钱,数量是对神仙表足了心意的,因为阿秀心里坚信这次念亲一定会好起来。
回到家已是天黑,阿秀的双脚像灌了铅,但想着念亲今晚肯定会好起来,不免嘴角露出了一丝希望的微笑。
但一整夜,念亲仍然呕吐、哭闹,似乎在一天的颠簸后,病情更加严重了。阿秀想起来大仙的吩咐,把符咒烧成灰,再将灰冲水给念亲喂下去,就会缓解。
但直到第二晚上,阿秀一共给念亲强行灌下去三道符咒灰的水,念亲仍然没有缓解,却全身烧伤似的滚烫。
阿秀看着这个小人儿,流下了心疼的泪水。阿秀觉得,除了请大仙,明早得去乡里再看下医生,大仙和医生两边一起治,怕是会好得快一点吧!
阿秀将积攒许久的钱都带上了,这些是准备买条猪仔和给大全买根拐杖用的,带着念亲走了二十多里地了来到了乡上的诊所,诊所询问了病情后,做了各项检查,又打了针,开了药,但医生表示不排除因时间较久而引发其他并发症,讲毕竟娃儿太小,建议阿秀:“最好是要住院。”阿秀问了住院费,再摸摸口袋,明显是不够,这时才有点后悔给了大仙太多。所以问能不能先打针、开一些带回去吃。医生无奈:“那打完针观察一会再走,回去后如果服药一天后没有减轻,要马上带回来看。”
阿秀带着念亲回了家,在家又熬了几宿,烧仍然此起彼伏,可自己这些天也累得眼前直冒金星,快要晕倒了。阿秀想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明天一早,还是要再去医院。但家里也再拿不出多余的钱了。
大全示意阿秀睡下,自己先照顾念亲。
凌晨3点多了,大全看到念亲全身抽搐,再一摸额头,额头好烫,急忙叫醒阿秀和娘亲,阿秀吓坏了。娘亲哭着讲可能是高烧太久了,马上拿点凉毛巾敷在头上,阿秀和大全对着孩子双胳膊腕子拍打,可是仍然缓解不了……
全家人吓懵了,大全拿着木头拐杖急吼:“快!快!快!马上去医院!”娘亲三寸小脚走不了远门,便泪如雨下地跪在地上,祈祷上苍……
阿秀抱着念亲,没想到天空又下起了小雨,出门走得急,忘带蓑衣,大全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盖在念亲身上。一路上,阿秀一直不停地边哭边呼喊:“念亲,快到医院了,快到了。”念亲可能是睡着了,没有了哭声……
快天亮了,终于来到了医院,阿秀大喊:”救命啊!”
医院的来往的行人看着这个头发湿漉漉又怀抱着孩子的“疯”女人和瘸腿的大全的神情,仿佛也能猜想到一二。
医院的值班医生跑过来一把抱起了孩子,摸了摸孩子,却唉了一声……“你来得太晚了,唉。”医生叹息道。
“不可能啊,你帮我看看啊!”阿秀这次有了生命中第一次的割骨之痛。阿秀抱着怀里冰冷的身体,晕倒在了医院的走廊里。
不知是痛的、累的、或是就想随念亲一起去了,阿秀真的倒下了。
阿秀在输着液,还没有醒来,医生跟大全讲:她的身体因长期劳累,现在很虚弱,要买点营养品,要不然时间久了,也会积劳成疾啊!大全摸了摸空空的口袋,抿嘴点头。医生私下问大全:你看这娃是带回去下葬,还是放在医院处理?大全没有回答医生的话,憋足了劲跑到厕所,关上门,终于放开了喉咙、捶胸顿足、嚎啕不已,诅咒上天为何如此不公,让自己失去了一条腿,又让自己失去了孩子!
大全擦干了眼泪,去喝了三大碗水后,来到了卖血的窗口。
“卖多少?”护士问。
“你看我年轻又是干活的好把式,最多能卖多少啊?”大全凝视着护士问。
护士看了看黝黑的大全:“那就500毫升吧。”
大全讨价还价了一番,最终说服了护士,抽了700豪升。看着一袋接一袋的血流向了血袋,大全有点头晕,但使劲摇了摇头,保持清醒。
护士确认:“你觉得还能再抽吗?”
大全镇定地回答:“可以的,不多久,这点血就可以长回来的。”
大全拿着卖血换来的钱,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阿秀的病房,又喝了碗水。
待大全清醒了一点后,摸着墙壁去门口吃了碗猪肝汤,听村里的老人讲猪肝能补血。吃完就去买了点营养品给阿秀,毕竟阿秀不能倒下啊。
阿秀背上包扎好的念亲、大全拄着拐杖,扶着阿秀,带上东西踏上了回程的征途。
大全将卖血换来的钱如数递到阿秀面前,阿秀没有问、也没有接,目光呆滞地向前走。
阿秀面对墙壁侧卧在床上、抱着念亲,仿佛念亲要马上喂奶的姿势。
大全因为卖血太多,又拄着拐杖走了这么久,人也虚脱了,靠着阿秀躺了下来,泪水也溢满了双眼。
下午三点了,娘亲抽噎着拍了拍阿秀:“伢子,你想哭就哭出来吧。”阿秀很想听娘亲的话,但无论再怎么努力,也哭不出来,而这种痛直搅着心窝,伴着胃疼、头疼、双腿发麻……
就这样,阿秀整整一天,滴水未进,一夜也没合眼,就是流不出眼泪。
隐隐听到外面的鸡叫了,快天亮了,大全扛上锄头带着阿秀和小脚的娘亲,一起去了阿爹的坟地,将念亲葬在了阿爹的边上。
直到念亲被土掩盖,阿秀才哭出声来,只是这哭声比上一次更沉、更凄……
七、
一周后,阿秀将家里的事情全部料理好了,与同乡一起步入了要饭的行列,这一走就是近三个月。
阿秀带回来整袋的米、面、破旧的衣服、鞋子、袜子、干粮和满袋子的零钱。
大全很想念阿秀,抱住阿秀久久不愿松开,娘亲也是。
娘亲说,今天的月亮真亮啊,咱阿秀一回来,月亮都圆了!娘亲微笑地看着阿秀大全还在唠嗑,就早早就睡下了,这一夜,娘亲睡得很香。
晚上,大全跟阿秀坐在院子的小板凳上唠:“阿秀,娘亲今天心情很好,很久没有看她这么笑了,你别看她今晚睡得好早,她很久都没有睡好过了;娘亲的身体这阵子非常不好,自从念亲走后,娘亲经常半夜哭,有次还咳出血了,我给她抓了点药,但还是不太管用,得想个法儿吧,是不是要带娘亲去医院看看?”
阿秀知道这阵子因为大全的腿伤和念亲的事,娘亲是痛到骨子里的,只是娘亲不善言辞,一切都闷在了心里。阿秀说:“是啊,娘亲的头发全白了。”
大全这阵子在家跟村子里的老爹们学起了编筐的手艺,大全的手巧,这阵子也编了不少,下午和晚上编好,早上拿去集市上卖,隔三差五去后山砍嫩竹子。大全叹息:“现在拄着拐杖上山确实不方便,看到的竹子量少,有时就得向别人买一点现成的竹子,一来一去,就需要本钱了,所以收成上也比其他的编筐兄弟要少一些。”
“你真能干啊,这么短时间就找到了新的门路,多少能挣点糊口的,就很不错了。”阿秀心疼地摸摸大全被竹条劈伤的手。
阿秀和大全清点了这阵子挣的结余,准备抽空带娘亲去医院看看。
可娘亲死不肯去,娘亲说,我一辈子不进医院,那是遭罪的地方,自己有不舒服喝点姜汤、睡一觉就好了。任凭阿秀怎么劝,也于事无补。
娘亲的咳嗽每况愈下,临近年关时,娘亲也去了。
娘亲在去世前,将大全和阿秀的手拽在一起:“娘快不行了,你们要好好地过下去啊,要再生个孩子,我想跟你爹和念亲睡在一块啊……” 娘亲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眼泪也流了下来。
大全陪着阿秀在阿爹、娘亲和念亲的坟头坐到了晌午,阿秀目光呆滞地喃喃自语:“生我的、我生的,都去了下面,我是个克星吧!”
大全将手搭在阿秀的后背,摸摸、再摸摸:“阿秀,别这么说,你还有我,我也是没有爹娘的娃,要说克星,也算我一个吧!我相信我们还能生出大念亲、二念亲……”
阿秀将信将疑地看着大全:“还能吗?”
大全双手紧握着阿秀的双肩,瞪着大眼睛凝视着阿秀:“相信我,爹娘和念亲在天上看着呢,他们会保佑我们的!”
阿秀转过头靠在瘸腿的大全的肩上,看着念亲的坟地上居然长出了许多小花,随风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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