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腊月风雪舞

作者: 林建明 | 来源:发表于2022-01-24 00:09 被阅读0次

往年,日子数到腊月,“父亲”的来电便多了起来。问我今年怎么样?账摆得平吗?什么时候回家?尤其到腊月快见底的时候,唠唠叨叨地,见不到我人,电话就不会停。年近了还见不到人就开始埋怨我,别人都回来了哇。

回家的那几天父亲最开心,脸上的笑容就不曾消失过,哪怕是烧水,扫地,或是静坐在屋檐边的小凳子上。我不知道他乐什么,但感受到,笑容是从心底涌出来的。

父亲走的这几年,电话线断了,来自家里的电话静了。腊月的电话其实比平常多,大都是要钱算帐的,也有老乡问我什么时候回去的,搭个顺便车。父亲走的时候,电话没带走,还在家里,母亲不识字,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挨号码薄拔打,挨个问是哪个。母亲不拔,“父亲”就不会出现在我眼前。

没有“父亲”的腊月,即便外面阳光灿烂,我的心里也总是阴沉沉的,满肚子的话闷在茶杯里,裹在烟圈外,手喜欢摆动,似乎顺手一拧,空气便挤出一连串的水滴。

父亲十岁时,参加新四军的爷爷遭人谋害,尸首葬落他乡。小脚奶奶无奈之下,将他送到江南毛坦一大户人家做长工。年幼的父亲帮人放牛,砍柴,做杂事,也偷偷的站在私塾学堂外听老先生讲课,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在心里默记拔打算盘。解放那年回到家中,才十六岁的父亲凭着自己的努力竟然成了地方有文化的人。政府让他参加工作,年纪轻轻就入了党,经历过土地改革、普济圩农场荒滩改田的大开发。

这些都是我在童年时光时,听叔叔他们聊天的时候记住的。

我出生时父母已经从开发的农场回到程家墩了。我有了记忆已经是七十年代的生产队、过“大集体”生活的时候。那时,父亲是党员也是队长,家里能看到一些“红头”文件,“内部”参考,和小伙伴吹牛时便有了资本。也是从那时起,父亲的形象就高大起来,觉得父亲了不起,甚至是无所不能。那时,要吃要穿的找母亲,要零花钱的找父亲。这种习惯到成家后外出,心里有了疙瘩仍旧要找父亲求解。

日子很快,快得我从父亲一转眼又做了爷爷。

在他乡,到了腊月心里便想到家,就开始数日子,一数就数到二十三。已经闻到老家新年浓浓的气息了,但我还在上海,回家的脚步依然凌乱跚跚。

我的生物钟被打乱,早晨四点多,我的思绪就开始在黑黑的夜空中东撞西撞,冰冷的风安抚不平烦躁的心情。我在苦涩的茶水和浓浓的烟圈中,等待黎明的曙光。

七点多我便出了门上了高速,雨携着风使劲地拍打着挡风玻璃,云层似乎就在我的头顶,沉重而又压抑。向西是回家的路,每次行驶在这条高速上我的心情都是喜悦的,今天我却高兴不起来,我还不确定什么时候沿着这条道继续到老家,但没有什么能阻挡住归乡的脚步。在千灯道口下来,去淀山湖,那边还有最后一笔待收的工程款。

也不是最后一笔,明天还要去金山,几十万的工资款拖了几年,去年被迫上诉到法院。但官司赢了,口袋仍没进一分钱。董事长进去一年半,出来已经两个多月了,我们得到的答复还是等。年前只有几天了,再等又是一年。前几天去奉贤,公司办公室宽敞、大气,有点文化人的派头。平日里扬威扬武,走路用眼角瞄人的老板,坐在我们的对面,此刻像个乡下来城里要饭的老头,一个劲地搜索着最好听的话语来奉承我们,恨不得我们彼此换个位置。

年,到了底便成了有些人的坎。

我不知道找谁诉说,“父亲”的电话还能打通,但已听不到安慰的声音。归来很晚,天还在下雨,小区的路上,空荡荡的,惨白的路灯下,冬雨也变得愈发透明,像一行行泪。

二,雪

绵绵细雨和风纠缠着,不肯离去,几天不见太阳露脸。有经验的老人便说,不下场雪天是晴不了的。

果然,上午从外面回来的路上,便见到有尿素般大小的白色的晶体,伴随着细雨中,在车子的挡风玻璃上蹦哒着。虽然没有听到但我还有感觉有“哒哒哒哒”的声音,像玉珠落盘。

“下雪了!”我对妻子说。妻不相信,她看不到那细微的晶体,雨溅在玻璃上崩出来的也是白色的,只不过雪的光是寒的,而雨却是柔的。我让她将手伸到窗外接一下雨水就知道了,她不屑一顾,外面冷,我才懒得试。

现在人好像娇惯了。

回到家中雨逾发大起来,遮住了细小的冰粒,我知道它在雨中,只是因为它太细微而被忽略了。

母亲在锅屋里忙碌着,热气腾腾中只看到她时弯时直的影子,看不清她的脸,但能听到她的声音:“去堂屋里坐会,菜都好了,就端来了。”

视现里外面雨丝渐白,雪终于大了,是那种水雪,瓜子般大小,从空中坠下,重重的,落地无痕。

我走出门。

雪在漫天飞舞,轻轻的落在头上,身上,钻进我的脖子里,好多年,没有在老家感受到下雪了。抬头仰望苍穹,雪落在脸上,睫毛上,也落在记忆的长河里。

童年时每逢落雪,天总要阴沉一天,北风呼呼地像要扫光地上的一切,夜里躲在被窝里仍能听到风在吼叫。天亮时出门,风停了,白晃晃的刺得眼睛也睁不开来,草屋瓦屋顶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如童话中的小屋。男人们赶紧架上梯子去刮雪,场地上女人们也在卖力地铲除门前的雪水。孩子们打雪仗,滚雪球,堆雪人。跟大一点的孩子们屁股后面去麦田里寻野兔,去村中大河上滑冰,也不知道冷,不晓得累,手冻得红红的,嘴里、头发上都冒着大股的热气。记得有年我滑冰时就掉到大河边的水里,裤子湿透,一天窝在火桶里没出门,屁股还挨了母亲几竹枝,第二天屁股的疼还没消失我又出现在河面上了。

和母亲聊起自己儿时的一些趣事,母亲总是一脸的茫然,“是不是哦?我一点都不记得了。”母亲的经历都是争取温饱的困难时期,哪有心事记忆这些零碎的小事?

外面的雪花轻了,扬扬洒洒的,雪片大了、密了,天地间茫茫一片,枇杷树上的叶子墨绿中有了白色,草垛,锅屋顶,树枝上……雪,终于堆积起来了,尽管还很薄,像似撒了一层盐,眼前有了记忆中的白色。

雪中的村庄很静,树还是几十年,上百年的样子,它们经历过的雨雪多,不知是默默的对抗还是诚实地接受。但再也没有了孩子们的喧哗,他们被大人按在电火桶里温暖着,不再喜欢抓雪团,打雪仗。

我站在雪地上,没感觉到冷,像个稻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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