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死我吧,吊死我吧。
我不会吊死你的,德拉贡。你的肉不好吃。不是我地域歧视,人在北方待久了,肉质就会变得很奇怪,缺少肥肉,精细的肉皮很多,很难咬。而南方的肉又很粗,寄生虫很多,我只挑边上肋骨部分的肉吃……哈!开玩笑。我们不经常吃肉的。但吃肉又不违法。对吧。
我引用一首诗来描述当时的情景。
火车哟 火车哟
大地的血管,流动的污黑的血液
怀揣不安流泪的心
火车哟 火车哟
安由民为此生
秃鹫瞪着我,草人也瞪着我
是不是想要砍掉我的脚
走到回廊上去?
不押韵也没有多大意义。也就是说,如果你本身并不知道吃上一口肉有多满足,你就不会垂涎一张泛黄的照片上的肉块。
话说回来,在那个很迷茫的年代里,民谣歌手和绘画艺术家遍地都是。我最喜欢一个叫做——波多勒哥的吹大笛子的矮子,听说他长期出没于火车站的补给点附近荒凉而无言的沙漠里,通常他被描述成不近人情,豪放,喜欢大笑的糙汉子,看上去像是从卡拉迪亚来的。他一般被描写的文学形象是戴着宽松的自制大阳帽,腰间别着一支拖到地上的骨质笛子,手艺令世界上所有的匠人都叹服不止,他上身穿着背心,内衣式白色的,手上有三道伤疤,脚上穿着鱼皮靴子。眼睛不大,鹰钩鼻,一般他会坐在离火车进站前几分钟开始吹起笛子。所有的旅客都可以听见那刺耳,悠扬的音乐。大部分人从中听见了触及灵魂的思考和想法。我可以这么说,第三共和国的所有人都听过波多勒哥的笛子声。那些衣衫褴褛但举止高尚,蓬头垢面的旅行者,在踏过默默无言的平原和一望无际的土埂之后,他们最期望听到的是这首灵魂之歌。有趣的是,这首歌也正好契合了第三共和国最根本的理念和错误。没人真正了解歌曲的真正含义,但他们闭口不谈。相安无事。人们习惯于在火车上方熟睡三天三夜,在离中转站300米远的时候自然而醒,他们会往窗外瞥一眼,确认波多勒哥就在那里,接着,他们就可以听到这世界上最美妙的歌曲。
骨头里的骨髓正在慢慢流逝,一如生命短暂而无用。
波多勒哥死于肺癌和人工事故。
我不想讲一个传奇一般的结尾,毕竟我不是那种人。我甚至不相信波多勒哥存在。毕竟虚构一个独立于体制之外的艺术家是很容易做到的。感动别人也是一位小说家最崇高的美德。
“懦夫!”
有人听见铁轨前面有一句尖声的抗议。
列车员并不存在,火车没有眼睛,铁轨是笔直地行走在峭壁上的。
接着又人想探出头去,但火车的车身挡住了前方所有的视线。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咕噜!”火车这么吱呀地叫了一声。车身浑身一颤,回到了正轨上。
阳光高照,秃鹫突然掠过头顶,接着向下俯冲,坠入了悬崖。它们大叫了几声。
当火车靠岸的时候,人们才意识到他们错过了一段悠扬的乐曲。从此之后,再也没人听到过笛子声了。在那一刻,无数的人的心脏都在哭泣。
这一段不是出自历史原本,而是我的手写稿。如果我不在事后告诉你,你大概会觉得这是一件真实的历史事件。坐在石头上的人可以是任何人,也可以在不同的时间点里是任何人,他们没有留下任何文字,但我知道他们都叫做波多勒哥。这,就是我存在的证据。我不再是被指代为一位历史学家。
我倒是不介意吊死自己,但我会躺在坟墓里死去,可怜的小男孩。
甘特莱斯简史(12)这个小男孩是谁?他存在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只是作为这位小诗人的主角,旅行了十二三年之后,被强征入伍,被敌人吊死在绞刑架上?对吧?或者这是某个象征手法,代表某个人希望活得浪漫主义一些的内象?我想知道更多,陌生人。德拉贡。
据我所知,现在现存的艺术流派基本都是从第三共和国流传下来的。人一旦有安逸的时间,他们就会拿来制造欢乐,或者制造量产欢乐的事业。也就是娱乐业。
大概是很早以前,废品艺术流派的鼻祖,一般来说,有废物的时代开始的时候,废品艺术就已经产生。人们用蝎子的酸液腐蚀那些前人带来的钢铁怪物,把它们焊接成一个巨大的穹顶,无坚不摧。 第三共和国的废品艺术家们把这项工作发展到了顶峰。他们在世界各地被当做是不可多得的金牌建筑师,邛崃内战之后的钢材被普遍利用,第三共和国中建起的几个大城市,被描述成像天使一样地美丽。它们拥有完美的圆滑的弧线,布局合理,赏心悦目。而如今你只能在沙漠群岛看到匹兹堡市的残骸;同时,布偶戏子团开始随着经商线路,往返各大村镇,用粗布编织成手指一般大的小人偶,他们穿着滑稽,戏台放下来的时候一定要背对着太阳,否则太阳会笑。
匹兹堡还不算是最大。沿海的,超级城市……每一个时代的繁华都是建立在上一个时代的废墟之上的。爱国主义,那种催人泪下的壮烈牺牲,还有愤怒的呐喊,对国家统治阶级的爱戴。这并不是某种无意义的东西。虽然我也讨厌腐败的政治。如果你曾经拥有过信仰和信念,你就不会轻易地让自己死去。
杰瓦巴尔没有规定任何的法律制度,不同地区的人们只有用自己的道德观念来约束犯罪。这也是一个隐患。人之间的互相不理解和猜忌是战争的种子。这不是出自某本小说。他们的作用只是在重复早已有的理论。而那些真正原创的别人早就当做生活经验了。
我调查了不少近代书籍和超古代书籍的文字,它们不一而足地传达一种乐观和引导人们的想法。这就是我所说的无用。在湿漉漉的丛林发觉脚下嘎吱嘎吱的纤维素质,就像你在床下摸出一只死掉的触角生物那么难。
我想,未必有人知道这个可有可无的事实。
人们错误地憧憬更美好的未来。于是美好的未来消失了。
第三帝国的繁荣结束了。
一切都起源于一位在圆线群岛某地的恶魔。他在这个版本的历史里绝对是臭名昭著的存在。
第二部分 海上的王 上
“第三共和国是海盗的天下。你知道吗?别跟我扯什么杰瓦巴尔的,那都是骗子。”
我的船长是在和我周游世界的时候讲述的这个没多少人相信和知道的历史版本的。
“那个时候……这些都是从我很早的前辈那里听过来的。酒桶群岛上没什么吃的,野兽很凶残,我们那边有一人多高的剑齿虎和没什么肉的虚弱生物,渡渡鸟。它们只会瞎叫,不会做别的事情。在我的记忆里,虽然酒桶群岛靠海,但陆地上基本都是沙漠。我们居住在沿海的,小木屋里,光着脚丫踏住水里的夕阳。我们并没有国家这种东西,也没有部落和氏族,自己的家庭就是一个国家。”
他很有意思。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廉耻。家人之间的关系基本上就是他熟知的所有社交礼仪。在群岛上,家人不只是以血缘关系结成的一群人,还是合作伙伴,战友和不容置疑和背叛的结盟者。
“也许我父亲从没爱过我…他死在我怀里的时候,我还在想着我们家不是去世了一位家人,而是失去了一个铁饭碗,一张血盆大口,我那无用的弟弟从来搞不到什么鱼吃。大部分情况下只能吃我的。我母亲很不喜欢他。我跟我母亲说:‘他以后能产生比我更大的价值。’
我母亲这才抛却了要把他驱逐出家门的念头。但人总逃不过一死。我们创造了自己的计数方法,每当太阳下山和升起的时候,我们都会在一块巨大的坚硬的岩石上刻下一道杠。那块石头是我们迁徙的资本。我母亲说,只有不丢弃这块石头,我们才不至于变成野兽。这块石头飘在无尽的海洋里,我们小心地拉着它,避免它滚进漩涡里去,当我们停下来的时候就把它拴在附近最重的物体上面。群岛是一个监狱,暗礁是那些先驱者的坟墓。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们会冲出这个地方。
我爸是唯一爱过我的人。但他死于肺炎。我们没有任何药物治疗技术,如果一个人开始腐烂发臭,那个家庭就要准备扔掉他了。
有一天,我睁开眼睛,看见明媚的阳光打在我结疤的嘴唇上,海浪怒号着,把我的脚丫打湿了。
我听见有人在远处尖叫。
‘起来!蒂奇!’
我马上抬起头。我看见那块石头拴着的树木被连根拔起,它们两个一齐飘到了海里。我母亲跪在海浪前面,放声痛哭。我弟弟也起来了。
‘蒂奇!我们得快点走,快点,快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惶恐不安地问道。
它没有回答,而是径直朝我们冲过来。我弟弟哇地一声哭了。我母亲抱住我,纵身跃入了水中。我感受到咸咸的像鲜血一样的海水从耳朵,鼻子和眼睛里涌入身体里。接着我感受到了无边的清爽和寒冷。我看见那块石头,还有上面像蛇一样的刻痕。我母亲已经精疲力尽,她瘦弱的身躯在漩涡的冲击下几乎丧失了机能。
‘蒂奇,你是我们家里第一个冲出这片漩涡的孩子。带着你生存的欲望飞走吧,我相信你可以打败所有人。’
她推了一把巨石,我看着她渐渐消失在了风浪中。毫无疑问,他们都死了。我母亲把我放在了一块被视为文明基石的石头上面。它让我永远保持理性,不至于杀人成性。
我用那根巨大的树干打造了这艘船的基座。风浪把我吹到了如今的卡拉迪亚附近。’
你有没有真正爱上过某人?我曾经问道。
‘没有。’他认真地答道,‘从岛里逃出来的海盗都是最残忍,不择手段,但又具有领导力的。他们的船员不怕死——我听说那位先驱就是在第二共和国覆灭的时期来到甘特莱斯的,充满宝藏的蛮夷之地,他是这么描述大陆地区的。你们中间有很聪明的家伙,但大多很蠢。他们蜗居在某个龟壳一样的洞穴里。那个时候,这片地区还被我们称为艾尼萨尔,宽大而汹涌的河流把我们带进来,大海是仁慈而严厉的母亲,因为我们没有父亲。海盗都没有父亲。在群岛上,所有的父亲都是先于母亲死去的。我不知道为何。也许是某个我不知道的疾病吧。
艾尼萨尔,今天我们还秉承着海上之王的称呼。
流浪者的后代,他们很容易将在童年和过去的历史的残忍之中没有释放的野性发泄到别人身上去。我没有。因为我有这块石头。我发誓我不会像祖先一样暴戾。
先驱者才是把这块布满金子的不毛之地变成沉甸甸的皇冠的人。不是那个杰瓦巴尔。你们的史书是怎么写的?”
你自己看。我说。
“这就是我们说的需要打败的东西吗?母亲?”他自言自语道。但没有下意识地低下头,而是往天上的某处看去。我不会知道那是哪里。
没有文字的社会充满曲解和会意过程,但也许这是最人畜无害的时代。先驱者们驱逐了那些生活在坚硬的洞穴里的人,他们貌似很聪明来着。对吧?”
对,我说。他们不至于就被一支外来的海盗轻轻松松地打败了吧。
“虽然他们的知识比我们丰富,但那对于刀剑和棍棒来说都是毫无用处的。他们的骨头和肉都变成了秃鹫们的食物。这才是第三共和国的世界。我们之中有人学习了本地的宪法和过去的历史文案,我们的生存技能比那些不会游泳的家伙强了不少,很快我们就以一艘艘船只为据点,建立了不少独立的部落。没过多久,志同道合的海盗们为了方便统治旱鸭子们,两百年前的就在最大的那艘船上草草地定下了盟约。”
我问了问他,他知不知道那些直入云霄的像梦境一样的水泥建筑群,上面爬满了深蓝色藤条,鸟儿一年四季环绕着那块地方叫来叫去,小鹿和老虎互相躲避着对方,野人们不复存在……
“你是说那些大楼吗?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
蒂奇船长并不知道怎么圆这个谎。
他伸出手指头,跟我说:“你们自己都不清楚那是什么。我们这些舶来品怎么会知道?”
这话说得没错。我只是从史书里粗略地了解到过这个时代的辉煌,然而史证?什么都没有。
昨天晚上我听见了一些不明所以的枪声。接着一群惊鸟刮过我的房顶,我的吊灯砸到了床上,蟑螂和蜘蛛们四散奔逃。
我想做一个无谓的调查。只为我自己而作。我想跋山涉水,到诺顿王旧址和第一共和国的封闭之岛上去,亲眼去看看这些所谓的事实。我的举动对后人来说意义重大。这不会是一件轻松的旅行。我现在生活在第一帝国的垃圾堆里,也许我只是单纯喜欢变化的生活。
我写了一封告别信,放在我斑驳陆离的桌子上,那上面刻了差不多五十年的手记和指纹。那封告别信是给那个陌生人的。也许他不是德拉贡。但我还是考虑到了两种情况:
尊敬的陌生人,或者说德拉贡:
如果你是德拉贡,我有必要告诉你,我再也不会回这个狗窝了。灰蒙蒙的天空和地面让我的地位无足轻重。我知道你喜欢在河流之间到处逛,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个海盗。
如果你是陌生人,那么,德拉贡只是我的第二人格。他喜欢窃窃私语,而且不愿出门。我写这封信是跟他用别的。不用介意。我很感谢这三天来你与我的一些交流,这真的让我很开心。但我没有爱上你,别误解了。如果我真的了解那些古代的火车上的游子是什么样的心情的话,我早就自杀了。
我不喜欢注名。
请允许我今天偷懒一会儿,我的良心。我得把自己的东西打包,跨过整个群岛可能需要十天的时间。当然如果我能赶上半个月一趟的火车更好,三天就能到诺顿王遗址去。
我们的帝王早就名存实亡了。起义军镇压了遥远的海地部落边境。他们即将攻入沙漠群岛境内。
一旦你出了门,在迈过远处的城墙之前,没有任何时刻是安全的。
蒂奇船长死于一次海难,他不会来载我出海了。
插曲
现在环绕在我周围的一切生物都不怀好意。
虽然这样说太极端了,有些生物它们就只知道吃和拉和休息,连繁衍后代都不会。
我打算尽快离开王城。那里面的奢靡之风令我感到恶心。听说有钱的的人们数年不洗澡,老鼠就待在宫廷的地毯上吃剩菜,成群的盗贼从屋顶上飞过,被抓住的人就会葬身海底。
王城是建在水面上的。它的地基好像是一艘船。巨大的闸门保证了水库不会泄露到低地去。没错,那就是我要说的。王城的闸门前面是巨大的盆地。王城河高于地面五十米左右。
从南向北走是没有通路的。我可以选择一条更艰苦的,也是唯一的路线。绕过去。
和我同行的是一个患有侏儒症的矮子——暴风雪。他长有长长的鬃毛,眼睛害有眼病,原来是个垃圾匠人,和我一样准备到王城去,找个工作,养家糊口。向所有老人一样,他会喋喋不休地说祖宗十八代的故事。我不多说这部分。
他有一把很厉害的会冒烟的魔杖。虽然他解释这是一把“火铳”。我并不在意名字。他用那把长长的枪管杀了不少人,他自己说,也许有部分是真的,但在他打死一只老鼠之前我是完全不相信的。
至少我可以摆脱不怀好意的商队和海盗了。
昨天晚上我把这本传记浸润到脏水里去了。祸不单行。一时半会儿我找不到可以发泄情绪的对象。
暴风雪的肉质很好,有一天我们没有吃对东西了,他毅然割下了他左耳上多长出来的一些畸形肉块,丢进随身带的火种锅子里煮熟,分了吃了。他不怎么说话,特别是谈及我的身世的时候,我可以从微动作里瞧出来对我话题的不屑。
我不在意他对我的看法,两个人的生存几率总比一个人大。尽管如此,我还是在睡觉之前失眠,担心那把魔杖会突然冒火把我打死。
前两天我们遇见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她坐在一条干枯的树枝上,胸部下垂,马上要死了。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女人了,但奇怪的生理反应仍然清晰如初。我仍然清楚地记得那些女人不同于男人的部位带给我的吸引力。
荒原的宽广和天空的灰蒙蒙似乎把我们到王城的距离无限放大了。不远处有点点人影,地上的草病恹恹地沾着水,像平展开来的缺水老头地头皮。不少巴掌大的四条腿或者八条腿的生物匆匆略过我的视野,无意理会旅客们,更远的地方,那些看不出来有多远的地方,和凝重的水汽混在一起的影子,有一些巨大的像钢架一样的生物,不知道是活物还是尸体,不清楚他有几人高,耳朵边除了风声,就是一些奇怪的液体交合在一起的令人恶心的声响,还有钢铁即将坠落的声音。我拿着一根还算坚硬的树枝做拐杖,将这根拐杖插下去,可以捅进泥土两三厘米。我下脚时也得小心翼翼。
俶尔,我听见风铃响的声音。它很轻,我的耳朵才刚刚要拥抱住它,它就离我而去。
一个人的阅历越丰富,他的知识越多,带来的只有更多的悲伤。隐喻令人痛苦,美丽的事物的隐喻的疼痛大于它本身带给人的幸福感。
我把昨天记录的那些话刻在了某一处岩石上,也许某一天我再次经过这里时能把这一段抄上去。现在我书写的地方是另一块岩石了,没有上一块大,而且质地更坚硬,刻一个字要花我一分钟的时间。没关系。我只记录一句话:今天我还没死。
今天我仍然没死。
今天我找到了一块比较软的石头,但空间不多。今天暴风雪又用那把枪打死了一只有我肩膀这么高的灰熊。那些肉够我们吃两天。但很磕牙,我吃了几口就满腔伤痕。接着,我能说什么呢。
但我依然不相信这就是生命的全部意义。
我可
我可能要过一阵子才能继续写海盗的故事了。
这是我三天里找到的最好的一块石头了。我相信蒂奇船长的想法是正确的。也许这些故事是真的,证明这些故事的真实性却不关乎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的事情。如果他们还有良心或者求知的欲望,那么获得这个宝藏就不是什么难事。
有人说……没有尝试过鱼丸的味道的人不是好汉。
这是谁写的?这句话让我很紧张。晚上,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看德拉贡是否跟了上来。徒劳,我眼睛本来就不好,夜晚的荒原像一锅乱炖的浑浊的浓汤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我不相信怪力乱神这些东西。当类似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会很慌张,直到我找到合适的理由。
有人说……在背后议论别人,指指点点是很不礼貌的事情。
什么?我没有。没有议论你。德拉贡,我只是说,德拉贡。他像个野鬼一样阴魂不散的。
今天,暴风雪终于肯开口和我说话了。这是个好兆头。他来自南方这件事是真的。让我吃惊的是,他口中说出来的传说和我之前写的完全不同。我打算另起一张版面来述说这一部分。他说了一大堆让我匪夷所思的名字。我不清楚是不是来自杰罗姆的笔记带给他的灵感。他说了像乔治,罗伯特,鲍勃和齐恒三这些我很难发出声音的名字。其中有一个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凯勒布里鹏。我马上联想到了从天堂之门一跃而下的那位先知。
“你从哪儿知道这些名字的?”
“学习,学习,从上辈和同辈那里学习。如果不学习,你每天只能看见灰蒙蒙的天空。”他用小刀摩擦着火枪上突出来的部分,暴风雪说的话像神话里创造寓言的人们说的一样。
“那是一个比喻。”我用手里的拐杖指了指他的嘴巴。
“看你怎么想。”
“我注意到你的枪上有一些笨重的——突出来的部分。那是什么,不会影响你——杀人吗?”我咬了一口烤地衣。
“这个杀人武器的设计在当年就不是一把枪。而是一把吹箭。打磨这把枪是我们氏族世世代代的使命,我们必须平心静气,小刀,你要用食指和拇指小心地捏住,不要太用力,这样——”他给我展示了一番,“一个月只能磨一次,一次不能超过四个小时。听说我爷爷拿到这火铳的时候还是一块手臂粗的石头呢。”
“有趣。”
“你可以选择去相信一点什么东西。”
“什么?”
“相信某些东西。”
突然在那一刻,我意识到,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什么东西。当然这不是什么值得多虑的想法。
“可以干嘛?”
“可以打发时间。生命如此漫长。不专心致志地做某些事情的话,你很容易迷失的。”他吹了口气,棕色的胡子断了几根。
“我——”
“嘘!”暴风雪突然抬起了头,他的眼神告诉我,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他把枪挂回腰上,跪下来,把耳朵紧贴着地面。
“我什么也没听到。”
“有什么巨大的,庞大的东西在追着我们。”他说。
“它离我们多远?”我倒是不在意。
“还有三天的路程。但以我们现在的速度,迟早会被赶上。”
“为什么要追着我们呐?”
“我怎么知道。”他抬起包袱,“我们明天偏西一点走,看看它会不会改变航道。如果它还追着的话,我们就要考虑怎么活过后天晚上了。”
“你以前遭遇过这种事情吗?”我起身,问道。
“当然,学习探查敌人的方位是我们必须要学会的生存准则。我见过最大的一只,它的腿比我的身体还粗。这些庞然大物无中生有——而且貌似不是生物。不是活物。但它们会追踪。有些长得像骆驼,有些长得像马赫和犀牛。它们沿路迁徙途径之地,人们俯仰拜倒在它们脚下,村庄和城市变成了废墟。”
“唔,这种情况出现了多久了?”
“谁都不知道。但最先到达目的地的那一批还没来得及登上王城。目前它们在荒原上闲逛,漫无目的。整个大陆的南方都是不安全的。你应该知道。”
我好像给这个世界平添了几分好玩的印象,也不过是胡乱的几笔。呃,我这样是不是太普洛仙了。我不喜欢普洛仙。
抱歉,普洛仙这个词在这段时间里算是热门词汇。
嘎,我在干什么。就好像我要跟一个素不相识的生活在别的年代的人说话似的。他喝着酒,看着我写下的没有根据的句子,然后谈笑风生,只把这本书当作生活的消遣。他什么都不懂。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通常渴望战争。
“我来跟你们讲个笑话。”其他人都围过来,他把吊在脸颊前面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去,胡子在微醉的空气和皎洁的月光里远去。
“是什么?乔治?”那个叫罗伯特的人反着坐着椅子。
“他们说,他们有火车。呜呜作响的火车横穿大陆。火车冒烟,黑乎乎的烟,跟烧煤炭一样。”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的世界里有庞然大物,庞然大物们周游世界,漫无目的,这可能是个阴谋论。你看这一段。‘当人们组装机器的时候,没有生命的元素开始互相组合,就像当年生命如何产生的一样,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人们只是加快了这种过程的速度,自然,过不了多久,也许数千万亿年之后,你可以看见庞大的石头怪人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扑向火山,这完全说得通。’”乔治啧了一声。
“所以——这就是生——生命?我是说,一堆扯淡的东西以一种谁都说不清的方式随机组合,然后就有——有欲望,有繁衍的想法?多荒谬啊。”罗伯特趴在椅子边上,拿起一支酒瓶。
“没错,但我现在也需要点不同的鼓励了。我不想知道这本书里任何一个能令我不舒服的细节。有账单和美元钞票就够令我担心了。”乔治沮丧地把书扔到地上,“我甚至不知道这本书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来自虚空吗?”
“别管那些了,书呆子,为了酒肉朋友的友谊干杯。”
我的书终于晒干了。但同时我最末一行又出现了一些别人写下的小字。我开始惊慌和猜疑,我试图告诉自己,这是暴风雪写下的,这是暴风雪写下的。除了他我身边没有任何人。这不是神或是魔鬼留下的对我的忠告或警告。徒劳无功,只要我心血来潮问暴风雪一下,我的所有想法就会破灭,接着我的世界观可能会因此而改变:有一个拿着笔写字,不吃不喝的隐形人,他喜欢到处在别人的手记里做记录,以此为乐。不,这种说法我也不相信。我想用彻夜未眠试图找到这位奇怪的朋友。
我想了几种有趣的方法,但我写出来就没有意思了。
昨天晚上,我睁着熊猫眼,慢慢等着那位先生出现。我冷得瑟瑟发抖,单薄的毯子没什么作用。
昨晚我又梦到了乘风破浪的船只和无故从人的眼睛里钻出来的蜘蛛。
第二天凌晨,我困得受不了了,没有熬到太阳升起,上眼皮好像进了什么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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