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特莱斯简史（5）

上一章:甘特莱斯简史（4）

我正等着筇赉要开口说些什么。经过长时间的社会体系剥离，我们早就失去了理性判断事物的枷锁。我没法预判筇赉的行动，这种事在以前可是得心应手。

“把骰子交出来。”她说。

我没猜到她要这个。哈。

“骰子是什么？外星人！”诺顿王死死盯着我不放。

“你不打算杀我吗？”

“没必要。我只需要那个骰子。如果你不交出来，我们就用武力解决。只解决你一个人。”

“骰子不在我身上。”

“那要看你是不是在撒谎了。”

罗凯布里鹏吓得脸色惨白，慢慢退到了悬崖边上，没有说话。

我跪下来，抬起双手，接受检查。一架嗡嗡响得像蝗虫的小型飞机悬停在我的脸正前方，抛出一个小发光领域，扫描了我的全身。

“没有。但我们迟早会找到的。你不可能毁掉它。”筇赉的语句并没有刻意的婉转和语气。

我沉默了一会儿。

‘你们看不到未来，也看不见事实，你们被真理和理性束缚了。这就是我们这个文明的症结。’

‘我们经历过没有真理和理性的年代。相信我，你可以看见比我们恐怖多了的人类。’

我回过头去，指着那扇门大声喊道:‘你们当中哪一位兄弟可以建造出如此宏伟的奇迹？在短短的二十年里？’

‘我们不能建造是因为我们总是最大化节省有限的资源。这种装饰品对我们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那就是问题所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三千多年再也没出现过奇迹了。对一个文明来说，它对自然的重要性不在于如何深入地挖掘真理并找到合适的社会制度，而是看它能在有生之年里能给后来的文明带来什么。你于我来说已经不算是个地球人了。筇赉。’

这并不是什么心里战术。对筇赉来说这只不过是一堆屁话。

‘你错了!守护神！这就是神！我们都是神！文明真正给自然留下的就是不存在的思考！’罗凯布里鹏在悬崖边上声嘶力竭地喊叫，‘一旦人开始反抗传统和礼教，他们就会迸发出最美丽的光辉！’

我回过头去。

‘你死后一百年，就不会有人记得罗凯布里鹏这个名字了。（哈，你高兴得太早）’

‘我们并不是用名字来记录这个世间的物象的。现在，你们看好了！我，罗凯布里鹏，伟大的神，我会向你们展示人的神力。那就是与动物分道扬镳的，不尊重生命的繁衍的行动！’说罢，他回过头去，纵身一跃，跳入了公海里。海洋甚至没有对这个生命的投入有任何的感激，因为风暴掩盖了他入水的响声。

罗凯布里鹏的举动是出乎我的意料的。我不认为人可以用他本身来成就一个伟大的故事。

‘他妈的，波克罗德！这笔账算清我们再走。’诺顿王慢慢朝我靠近，‘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哈？你现在还想拍拍马屁走！看看我的人民，他们面黄肌瘦，街道上到处躺着死尸，骷髅和粪便成堆，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吃到肉了！’他突然大跨了一步，踩到台阶上来，把枪顶到我的脑袋上，望着筇赉。

‘我不知道你们打哪儿来的，但你们肯定和这家伙有个人私事。没关系。你们都不是我们熟知的神的一部分，我现在知道你们都是自私的混蛋，用自己的知识去愚弄下民，只是认为我们的存在无关紧要。’

‘我们可以弥补。’筇赉说。

‘除非你死了，否则没有任何还价的余地。’

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把头盔一脚踢开，趁着反射神经的空当，我朝天堂之门跑去。

接着我听见一声刺耳的尖叫，那是地狱之声。或者说，这是毁灭性打击的声音。关于这种科学武器我可以记起一百万个神经节点的长期记忆。

我听见越来越多的尖叫，它们正在撕扯我的耳膜，追上我的脚步，破开我的胸膛，把鲜血淋漓的心脏和乌黑的胆汁掏出来。现在的我像极了被妈妈拿着刀子戳的可怜的以撒。

我确信这条悬崖确实可以前往天堂。

我的耳膜一阵刺痛。接着大颗大颗的雨点落下来，砸在我身后的大陆上。那些雨水轻轻地打在地上，瞬间就将一切汽化到原始混沌的状态。也许那个时候没有烟气和尸骨，只有烧焦的恶臭和滚烫的浓烟。诺顿王的建筑含很多硫和碳。

我还没有看见发生了什么，触及到海的一瞬间，我的脸像是被什么人轻轻地拖住了。接着，我刚想挥动双手，水就灌进了我的胃里。我很担心自己的健康状况，婴儿的体质被沾染上病毒就会死。在第一共和国中这样的情况是不存在的。

我想快点从这安逸的陷阱中逃出去。

我隐隐约约听见爆炸和惨叫声，轻得就像呼吸一样。

我摘抄的段落太多了。《第三原本》里有很多像这类的小说性质的文字，免不了包含一些艺术渲染。我在实地考察过程中拿到的证据就是——事实难以辩驳——这里确实有过大爆炸。如今天堂之门只剩下两个褪色的门柱，呆呆地望着眼前破碎的大陆。

诺顿群岛的样子就和漩涡差不多，在海地人语言里，漩涡是“圆线”的意思。所以这里一般被叫做圆线群岛。

我想简略陈述一下波克罗德后来的遭遇。

在野外波克罗德很容易因我们一些见怪不怪的疾病而产生很严重的水肿和其他危及生命的体征。

这枚炸弹肯定是炸平了整个诺顿王领土，巨大的余波辐射开来，最后转化成了地下的能量，或者说，承担——这样拟人化一些。我不喜欢谈科学。一谈到科学我就结结巴巴的。

神秘学我也学得不多。

辐射的能量把陆地推远了数公里，随之而来的是拍打甘特莱斯的大海啸。这些海啸彻底改变了卡拉迪亚的生态环境。这也是筇赉自己埋下的一颗不安的种子。卡拉迪亚共和国的人意识到有大事要发生了。大雨将至。

罗凯布里鹏就像是胡乱编造出来的人物。我的意思是，他的名字根本不合那个时代的语法，即使是在那个年代，我仍不能想象有人能用布里鹏作为他名字的结尾。但谁又能驳斥想象力呢？

我被什么东西抬起来了。触感柔滑，是自然界所做不到的。也许有人会花心思打磨一个星球，让它表面光得像一只皮球。但起码不是在这里。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没有光。

“骰子在哪里？”我不知道声音从哪边传来。但一如既往地直指要害。

“你们为啥不直接废止这个命令？”我问道。

出乎意料地死寂。我意识到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你们当中有人——”

“你不能说话。”

我近乎狂喜地流下了眼泪。

有人要死了。时代在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