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吻

        城堡的荆棘丛是怎么长出来的呢？

        她自己也不大清楚。

        她诞生在巫女咒术生效，公主带着整个城堡开始长达百年的沉眠那一日。

        其实就连这件事，也是她后来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当时她的尖刺已经穿透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心脏，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养尊处优的异国王子居然没有立刻死去。他用尽力气在铺满她枝叶的地面爬行，留下堪称惨烈的景象。但他并不是要逃出生天，而是为了离沉睡着公主的殿堂更近一步。

        她只是一棵植物，却也因此产生了一点震惊的情绪，于是她出声问，“你要去哪儿？”

        他看不到她的存在，自然而然将这声音当作是拼尽生命追求的公主发出，那一刻他原本黯淡的眼睛闪亮得叫人看了悚然——仿佛燃烧了灵魂。

        他死死盯着某个方向，即便身体的痛苦将他折磨的无法说出完整的话，他还是露出胜利的笑，比出了颤抖的唇形：“睡美人。”

        然后，他终于肯死去了。若是她没有出声询问，让他构造出虚假的美好，他应该还能爬得再远一点。然而做了坏事的人并不能领悟到这一点，也不能理解，她只是在凝望死去的可怜人凝望的方向：那可怜的王子也不算完全失败，他未走完的全程，她会替他走过。

        此前她只知道自己为守护公主而生，却并没有要去看睡美人一眼的欲望。只是今天以后，那个受到诅咒女孩儿忽然就对她有了致命的吸引力。

        这座城堡同样受到诅咒，烛焰的光成了永恒，它们不再流淌，有些只来得及照亮一半儿黑暗就被抽刀断去，就算是乱入的飞鸟，也被冻结的魔法固定在天空，翅膀大张，受惊的模样像极了跳跃在半空的芭蕾舞者。“哒，哒，哒……”作为唯一幸存的异类，她走在过于静寂的长廊，木质的鞋跟踩在华丽的地板，一步就能换来无尽的回响。

        很快她就无法再接近，无形的力量阻挡住了她的脚步，茫然间她瞥见随着动作变幻的影子——那交缠着堆积在地面的藤蔓。她明白了什么，停了下来，此时沉睡的美人，就在一步之遥的前方。

        也许是拜那个执着的王子遗留在她身上的血肉所赐，她轻易的理解了睡美人的魅力，她是自然的宠儿，没有人会不爱她。她也被城堡里沉睡的美人给迷住了，哪怕公主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面容恬然的睡着。

        她试了试，发现自己的确无法触及公主，就算是一缕金发也不可以。因为她的窈窕身形只是虚幻，那能绞死人的枝条才是组成她的真正面目。她触碰那些尖刺，仅仅一瞬的时间，却不能明白的再真切，它们就像刺破公主手指的纺锤尖，是被诅咒的罪恶。

        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

        即便相隔，她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公主身上的不同寻常。睡美人的心房还在跳动，一下一下，不算多么有力，却推出脉搏里平静的海潮，肌肤便因此引来了清冽雪白的月光。偶尔公主会温柔的吐出浅浅的气息，润泽的千娇百媚便在此汇聚。

        只要看着沉睡的公主，她仿佛就能听到属于自己的动听心声，她突然觉悟出某种意义：只有这时，她才是活着的。

        之后，城堡的蒺藜长得更加茂盛了，她遮天蔽日，外人无法从外界窥探到城堡的一分一毫。每一个被传说吸引而来探险的王子，皆被无数只手一般的枝条紧紧缠绕，发出哀哀的叫喊，凄惨的死去。

        每每看到这样的场景，新生的一种情绪，名为快意的感觉就会将她包裹。

        没有见过公主之前，她视那些披荆斩棘的王子为骑士，她的阻拦无非是为了检验他们是否拥有保护公主的力量。在那之后，那些来冒险的王子皆成了卑劣的小偷，无耻的人，他们意欲将她守护的公主盗走。

        在第九十九个年头的某天，她如同往常一般陪在公主身边，看着透过玻璃窗的阳光落在金子般的头发上，某一刻忽然就接受了天启：百年之期将至。

        很快就会有一名王子，他跋山涉水，他不远万里，来将沉眠的公主唤醒，同时结束她漫长的生命。

        她想，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得，开出花来。她将目光落在公主的双唇，笃定答案：它还得有和公主嘴唇一般的颜色。

        当王子踏进传说中的城堡时，看到的全是盛开着美丽花朵的灌木。他摘下一朵开得很好看的花，决定作为初见的礼物送给公主。之后他很轻松地就穿过了树篱，随着他在前面走，身后树篱又密密地合拢了。

        他继续向里寻去，一切都静得出奇。终于，他来到古老的宫楼，推开了公主沉睡的那个小房间的门。公主依旧睡得很香，她是那么美丽动人，王子瞪大眼睛，连眨也舍不得眨一下，看着看着，禁不住俯下身想去吻她。

        但他很快就觉得那是一种太失礼的行为。于是他红着脸，咬下一片花瓣，隔着鲜艳的花瓣吻在了公主的唇上。

        公主很快就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