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斯底里的婚姻之后

歇斯底里的婚姻之后

餐厅包厢的房间里，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儿止不住的抽泣，被争吵的环境和从未听晓的争吵内容刺激着，手里的餐巾纸早已湿透，被揉成了皱巴巴的纸团。

她的左边坐着她的母亲，一位46岁的女士，瘦削高挑的身材，身上没有一块多余的赘肉，棕色的卷发长期保持着固定形态。今天晚上，为了保持体面，刻意穿了双精致的尖头高跟鞋，她带着女儿驱车来到车程10分钟的餐厅，为了保证前夫与女儿的见面，商讨女儿生活学习的事宜。

右边的男士， 穿着休闲，年纪稍大一些，显然要争执到他方也觉得自己有理为止。

但是，桌子的另外一方也显然与他想法相同。

20年前他们诞下的孩子，最近请求他们，资助她出国继续念书，目的地是荷兰，选择该地是她发现那里有她喜欢的专业，还有已经确定可以支付得起的学费。

桌子两方将十年前的事情全部再翻了出来，一旦有哪个细节可以被利用来攻击对方，就毫不留情面，绘声绘色地描述。

“以前都不讲是因为她还小，现在都可以拿出来讲清楚”

“行，既然你要讲，我们就当着小孩的面讲，本来只是因为想好好聊一下小孩以后读书的事情，心平气和地吃顿饭，现在倒好，讲啊你，有本事都讲出来”

“还不是因为你刚刚的那一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又说自己最近负债累累，哪有这么恶心的人，这么不负责任也不是头一回”

“我哪里不负责任，她学费是不是我出的，做生意肯定有起有落，我就算负债最严重的那一年，还不是照样支付了她的学费，哪里不负责任，你说清楚”

“你刚刚还好意思讲，曾经三套房子，现在一套都没有，呵，三套，有没有想过留一套给你这个女儿，当年是谁把房子偷偷卖掉，我们母女连个一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我没有分给你卖房子的钱吗，讲这些”

“你好意思讲，那看看有多少”

“当初你在新西兰的大哥跟我说他绝对有能力照顾你们，一定要我们离，现在呢，小孩想出去读书，他给什么意见了吗，他有帮忙吗”

“我完全可以搞定的事情为什么要别人帮忙”

……

女孩儿的眼泪再也绷不住，哗啦啦一下子全都啊蹦出来了。但是她不想饭桌上有自己的任何一句评论，许多话和眼泪一起，吞进去了。

她本来就不爱和离婚多年的父母同桌吃饭，冷嘲热讽哪一次“聚会”都少不了，每次不是尴尬地吃饭，就是所有疯狂的记忆碎片都在两个人嘴里猝不及防的跳脱出来，没有逻辑，也刹不住车。

早知如此，坐在餐厅的大堂反而不可能吵的这么凶，她暗自想到。

她也不懂，其实她根本就不会为父母所讲的事情所伤心，却根本止不住眼泪，含着流下的泪，和饭一起吃到嘴边，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他们的争吵，像是她的眼泪开关。

毫无来由，她不知道为什么想要开启手机的录音，后面的争执，都被录了下来。

“你一直都是这么冲动的啦，当初在高速公路那么危险，你在大声喊，打开车门说要跳车，你直会吵吵吵”

“是我不讲而已，你做出的那些事，你敢拿出来说？当时是谁外面先有第二个”

“谁啊，谁”

男士的眼神显然变得不确定而闪烁，女孩脑海里出现父亲母亲曾经在书房里因为一条短信争夺一台翻盖手机，最后大打出手的画面

“哼，看你好意思讲下去”

所有可怖的碎片再一次刺激着女孩儿的神经，画面一张一张地重现，所有苦痛的童年记忆，噩梦，那些激烈的言语，她从未忘记过。她只能够承认，这对曾经的夫妻，是她一辈子的弱点，是一触碰就会伤心的源泉。

饭桌上的气氛到达了最高点，讲话的速度慢了下来，争吵中的双方也开始哽咽。

“反正我关不关心我女儿，她自然明白，你不用想着灌输什么”

“你到底怎么关心了，她想出国留学你帮了些什么，总是说些空的，假的话，说有这里的关系，那里的关系”

……

她去了洗手间努力把眼泪擦干，试图镇静下来，却发现根本不能，席间开始争吵时，她就开始短信求救好友，求她带她走，离开这张桌子，离开这间餐厅，她说她忍不了父母的争吵，心想着这两个人幼稚，不讲理，永远撕破脸皮，太辛苦。

从洗手间出来，母亲说她和女儿要先走一步了，女孩看着餐桌上，自己位置上那碗吃了一半的白饭，桌面上的菜点的很好，是父亲点的，合每一个人的胃口。

那位女士从桌面起来，像是要找什么东西，兜转了整个包厢，不得已走出房门，问服务生，消费的单子在哪里，她要买单。

右边的男士大声喊道，哪用你买单，我自己点的菜，我自己买。

背好了小包的女士示意了一下女孩。

“我们先走吧，”语气很温柔，与前半刻截然不同。

女孩有点尴尬，在等待另外一个声音出现。

终于男士也说话了，“你和你妈妈先走吧，今晚不适合聊天，我们下次再见”

女孩终于松了一口气，带着哭肿了的双眼，还有啜泣的声音，持续不断的向右边的父亲做着挥手再见的手势，但是她不敢给走在前面的母亲看到，她怕她以为她竟然舍不得她爸爸。

但也许，她没有舍不得任何人，她只希望尽她的努力，让身边的任何人，都愉快，都好好的，像电视剧里的圆满大结局那样。而他们，她的父母，把对方放进自己的记忆深处，多年后再聚只会感叹自己当初的年轻冲动，将对方视为生命中一个阶段的美好回忆，就是她认为最好的样子。

母女向停车场走去，没多久，女孩就跟母亲说，自己还约了朋友，请母亲先回，餐厅外没多远就是地铁站，很方便。

女士皱起了眉，“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就好”

“不用了，你先回去，我自己去”

“你不要这样子，刚才是我不对，对不起，我们都没什么，你不要不开心”

“我没有，我就是想自己待着”

“我送你出去”

“真的不用”

女孩从车里拿出自己的背包，等着母亲走进车里，启动，回家。

母亲也站在驾驶座门外，等着女孩上车，双方谁也没有动静。

也许刚刚在停车场二人的言语有些激烈，穿白衬衣的管理员走到了两人二十米左右的地方。

女孩转身走了，她现在只想抽支烟。

她走到了停车场附近一座小房子的门前，背着背包坐在了阶梯上，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却又开始了啜泣。

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母亲的车还是没有发动的声音，她刚刚转身走的时候，母亲显然注意到了她的方向。

管理员时不时转到可以看到女孩儿的地方，他大概觉得这对母女欣慰一些小事吵架了，女孩儿蹲坐的地方太黑，在一排车后面，他要不时地逛逛。

没有能拿出烟，终于，母亲向这座小平房走来，向女孩走来。

“你又说你约了人，你这个样子怎么见人”

“我先冷静一下，我也不能哭丧着脸，我待会儿就走，你先走吧”，几乎是哀求的语气。

不可能等母亲离开了，也不可能在这里点起一支烟。没有办法，女孩儿转身走出了停车场，走进了黑夜里。

管理员看着丰田车里的驾驶位置上，一个女人呆坐着，许久，发动了汽车，倒车后，这辆黑色丰田，猛然地，直行，再转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