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还剩三天,终于迎来了假期。我给夏南发了条短信,“我们去看雪吧!”然后在网上查票。
碰上春运,终于抢到了除夕深夜的站票。大厅被旅客挤得水泄不通,我靠在便利店的门口站着,上车前,我打开手机来看,没有回信。
一个月前,我在梦里见到夏南,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夏南,我没有见过夏南,但在梦里他就是夏南。眉毛弯弯的,他笑着跟我说,我是来跟你道别的,我要走了。我顿时一一惊,醒了。刚好零点。这个梗已经被电视剧演过很多遍,深入人心,我坐在床上出了会儿神,直觉这不是个好兆头。
我赶紧摸出手机给他发了短信:在不在?我刚做了个梦,梦到你跟我道别呢。
又打开qq、微信、简书,都发了一遍在不在。
但是没有回复,一直到第二天,依旧没有消息进来。
我试着给他打电话,电话里说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握着手机突然觉得很难过。我想知道他在干什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但我发现我别无他法。我没有他身边亲戚朋友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甚至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长什么样。
夏南是他的网名。我从来没问过他的名字,正如他也只知道我的网名叫大河。
快十一点的时候,我终于检票上车。大厅的电视上正在直播春晚。
认识夏南的时候,我正处在我人生所谓的低谷。后来才知道,人生何处无低谷。那时我刚22岁,大学毕业,没有工作,也不敢回家。每天待在只容得下一张床的出租房里投简历躺尸看剧,也不敢跟家里要钱,只能靠着朋友的接济勉强度日。合租的室友每天像个疯狗一样,三天两头来我这儿跳大神发疯。房东还每天上来瞎逼逼,说我把门漆蹭掉了,又说我把墙也弄坏了。我心中愤愤,又不能怎么样,这日子过得,好他妈没意思。
半夜,夏南从一个软件上的心理小组给我发来私信:“你好啊!”我刚好失眠,心里有火,回了句,“我不好”。我以为他如果无聊想聊骚,肯定会回复怎么个不好法,跟哥们聊两句?他如果觉得被怼了,会直接不回复。结果他发了张截图过来,又打了一句话,“你怎么会觉得她是自杀的呢?”
我点开图片看了下,原来是另一个犯罪心理小组。前几天有人在小组发了一篇推理文,一研究生女学生被杀,嫌疑人有男友,闺蜜,室友甲乙丙,给出了线索,但是没说答案。小组的人都猜是闺蜜,我跳出来说了句,凶手是她自己,她是自杀的,她真有抑郁症。小组的人都嗤之以鼻,觉得我在乱说,其实我也确实在乱说,就是看不惯他们那些什么都不懂还要瞎扯装逼的。
所以我回复夏南,“直觉,女生的直觉一向很准。”
他回了六个句号过来。
一觉睡到下午,醒来看手机,发现软件上多了一个关注。点开看,果然是夏南。我本来想戳进去看看他的主页,结果一不小心也点了关注。本来想取关,但是又觉得算了算了,随便吧,取关了反而显得小家子气。
夏南第二次找我聊天是因为我发了个动态:原来我心里真的住着一头恶魔啊。
因为我合租的室友要我多出一份水电费,她说我每天都在屋里,用的水电是她的两倍。我说麻痹的,你自己天天出去浪,怪老子啊,不出!
然后我就跟我室友打了一架。打完了她一边哭一边给她男友打电话还一边骂我贱人这类的。我回屋看了看她留在我脸上的指甲印,有种想剁了她再自杀的冲动。
其实夏南也没怎么安慰我,或者说一些有哲理的话。只是又跟我讨论了小组里面在讨论的问题,关于抛尸的。
我说,其实这个问题真的很简单啊,砍成几坨,绑块石头,到黄河一沉,鬼才找得到。
夏南说,不太容易吧,现在监控这么多,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我说,以前看到个故事,罪犯将人杀了之后,煮来吃了。
夏南说,那也不太容易吧,毕竟肢解一个人,血腥味太重了。
我说,那可以冷藏啊,先弄些冰把他冻了,再肢解就不流血了。
夏南说,不不不,还是没那么容易的。
我说,你是不是故意怼我啊?
夏南问,你是不是有点偏激啊?
我:“……”
后来,我和夏南的聊天的话题终于不只是聊关于抛尸杀人。还有鬼片,A片,G片……这类的。
他说,你挺让我惊讶,一个女孩子还是要斯文一点。
我回复,斯文能当饭吃吗!要是可以,我保证三秒变淑女。
他说,你还没找到工作啊?
我说,是啊,大哥,我穷得快喝西北风了。这样,我冒昧的拜托您一件事,您好人有好报,能不能隔三差五问候我一声,看我还活着没。如果我没回复,就证明我要么饿死了,要么是没脸活着自己去死了。
他又回了六个句号过来。
不过,他很快又问了我的地址。
我说,干嘛,你还要趁火打劫,雪上添霜?
他回复,想太多,我只是怕你饿死了,给你点个外卖。
当然,我最后还是没告诉他地址。
不过,从那以后,他还真的每天会问我一句:还活着吗?
其实我们很少讨论一些私人的事,大多数时候都在聊看过的书,看过的电影,听过的音乐。
根据他跟我说话的内容和语气,我以为他跟我一样会喜欢重金属的摇滚,电影也会是比较重口的惊悚悬疑片。但他最喜欢的歌手是李玉刚,最喜欢的电影是《霸王别姬》。
我问他,你不会是gay吧?
他说,你还是个蕾丝呢!我是哥哥的粉丝,觉得他们都是温润如玉的男子。
我给他发了六个句号。
火车从隧道里穿出来,又穿过丛林,稻田,小镇。远处的烟花在远处散落,星星点点落进了黑暗中。电视上开始倒计时,“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手机嗡嗡的响,我点开,邮箱在闪,全是祝福的邮件。“新年快乐,吉祥如意……”
新年快乐,夏南。
邮箱在闪,我点开,是一个面试通知。
我告诉夏南,我收到面试通知了,一家做珠宝的公司招文案。
夏南说,那恭喜啊。早些睡吧,明天早点起,准备一下,机会要好好把握。
我不以为意,随缘吧,心里莫名的焦躁。
晚上,我在路边晃荡,手机忽然响了,是个陌生号。
我喂了一声。
那边说,我是夏南。
我啊了一阵才反应过来,问,你给我打电话干嘛?
他说,给你发消息没回,你面试怎么样了?
我说还行吧,应该有机会去上班。
隔了几天,我告诉夏南我辞职了。
我说,怎么办啊夏南,我可能真的会自杀,觉得活着好没意思啊。
他深夜的时候给我发了一段文字过来,“其实,我也曾经想过自杀,也尝试过很多次自杀,可是,最后没死成。我这样说,不是要劝你好好活着,只是希望你考虑清楚。毕竟生离和死别还是差很远的。”
我说,你应该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他说,可惜你没钱买酒,要不然我可以讲给你听。
我问,“决定要死的时候,害怕吗?”
他说,“没什么感觉,换一种方式活着而已。毕竟我们没死过,谁敢肯定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会一了百了。”
我说,“那这样看来,确实无所畏惧了。那你为什么又选择活着呢?”我发了之后又撤回,这样说有点不对。
他说,撤回干嘛,我都看见了。因为,我女朋友自杀了,抑郁症。切肤之痛,我不愿爱我的人再感受一次。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发了句,“不好意思啊。”
他回复,没事,都过去好久了。
二十几年,这是我第一次在火车上过年,跟着五湖四海的陌生人。
凌晨三点,火车上的人渐渐入睡,只有少数在窃窃私语。我靠窗坐着,毫无睡意。
又是一个深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还是忍不住拿出手机刷网页。
本来想给夏南发消息,但又觉得他可能会说教我,作罢。
心理小组在闪,我点开,看到他们又在讨论上次那篇推理线索文。
“a市发生一起命案,
死者:b校研三女生。
死因:中毒。
有一下几条线索:
死者的保温杯里检测出含有三氧化二砷。
死者身上的保温杯上检测出闺蜜和男友的指纹,但案发前两天,男友去北方赏雪了,有火车票为证。但男友被确诊患有严重的抑郁症。
死者死亡之前和室友甲通过电话,室友甲当时在操场附近。
死者死亡前一天和室友丙吵了一架,室友乙可以证明。但案发时,室友乙丙在校外,可以互相证明。
死者生前一直和室友乙不合,室友甲丙闺蜜都可以证明。
闺蜜坚持称,她也是和她男友一样,患有抑郁症才自杀的。但室友甲乙丙表示并不知情。”
小组一些人说凶手是闺蜜,因为只有闺蜜才能骗取她的信任,才能得手,而且她没有不在场证明。
有些人又说室友甲,因为操场没有监控,严格来说,没人能证明她在。
还有些人又说室友乙和丙,因为她们两个可以互相包庇,证词不可取。
但是,我忽然觉得有点怪,男友远在北方,而且有人证物证,好像也太干净了。
我将这段文字发给夏南。他在第二天回复我,有什么问题吗?
我说,上次我感觉我骗了你,我说她是自杀的,现在我有点怀疑男友。
夏南问,为什么。
我说,有一个细节,那个保温杯,杯子上刻着不合时宜四个字。
夏南问,怎么了?这四个字有问题?
我想了一下,还是说出了我的想法,“因为我想起苏轼写给朝云的诗: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佳节倍思卿。就算它不是出自这里,它可能也是对仗形式。情侣之间送东西,一定会用些有特殊意义的字和词。线索不会乱给,这个肯定是个重要的依据。也就是说,这样的杯子,一定是两个。而且,除了刻的字对仗工整外,其他的颜色外观一定一模一样,毕竟是情侣杯。”
夏南问,“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如果两个杯子都在死者这里呢。男友将毒下在自己的杯子里,死者一般用自己的杯子,偶尔会用男友的杯子。”
我将这段文字发给夏南,他那边思考了一会儿,回复,嗯,也讲得通,你很厉害啊。
我说,那是。
隔了一会,夏南说,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其实下毒的确实是男友,不过,他并不是想毒死女友,只是想毒死自己,刚好,因为是情侣杯,女友拿错了,所以才被毒死的?
这,我觉得也挺合理的。
但夏南说这段话的时候,我想起以前和他讨论过的一个话题:如果要自杀,你会怎么做。
夏南当时跟我描述了一个极美丽的方法:等到下雪,找一片苍茫的雪地。吃不太多的安眠药,然后躺在雪地上,任雪花漱漱的落在脸上,身上,直到完全被白色覆盖。偶尔有飞鸟掠过,安静祥和。
他又感叹,“但是,罪是无法洗涤的。”
我说,你也太扫兴了,南方不下雪,我还打算去北方看雪呢,你这么说,我都有点不敢去了。
他说,我也在等一场雪。
我说,夏南,今年冬天,我们一起去北方看雪吧!
他说,好啊,我在那儿等你。
天边渐渐有鱼肚白出现,橘红色的太阳从晶莹剔透的树叉之间慢慢往上升。天亮了。
半个月前,我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有一张照片,一本书,一张明信片。
照片上是一个男生,面容清秀消瘦,带着黑色边框眼镜,穿着风衣和围巾,他笑容和煦,背景是晶莹的雪域。
书是我很喜欢的一本书,《次第花开》。
明信片上写:
“你好啊,大河。
我笑起来还不赖吧,
不要迷恋我。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要幸福啊。
记住,一定要多笑啊。
……
就写到这里吧,永别了,大河。”
我终于没忍住,蹲在地上歇斯底里。
回程路上,心情异常低落。旁边小姑娘在看电影,《情书》。台词不断撞进我耳朵。
渡边博子对着埋葬藤井树的那座雪山,一遍一遍的喊,“我很好!你好吗?我很好!你好吗?我很好……”
有回声隐隐传来“……我很好……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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