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画（01） 打银锁

寻画（01） 打银锁

故事发生在一九三八年秋，这天中午，长春（当时称新京）同正大路南头的“宝成银匠铺”掌柜吴宝成与一个叫宗兆雄的顾客发生了争执。

吴宝成制作金银首饰的手艺是家传的，吴宝成的父亲吴国利在老家新城居开的银匠铺还在。今年三十五岁的吴宝成从十二岁开始和父亲学艺，十六岁开始接活，来同正大路租房子开银匠铺已经是第九个年头了，像宗兆雄这样刁蛮的顾客还是头一次遇到。

前天，宗兆雄拿一个银手镯让吴宝成给改打一个长命锁。吴宝成用戥子将银镯称了称说：“先生，您的镯子重是七钱半没错吧？”见对方点头他便将重量记在票子上，然后又问：“先生您怎么称呼？打个什么样式？我这打一个长命锁手工制作费是两元。”
顾客说：“我叫宗兆雄，祖宗的宗，大尾巴兆，英雄的雄。信着你的手艺了，一般的式样就可以。”

吴宝成在票子上写下名字，拿出一个试样图册让宗兆雄选择，宗表示不用。没想到今天宗兆雄接过银锁见吴掌柜伸手要钱立马就翻了脸，说：“你这打的是甚么玩意？没法戴，就这你两把手也好意思来京城混？糊弄别人行，糊弄你宗爷不可以。怎么？还要钱？我没让你赔钱就不错了，好好一个镯子让你给糟践了。”

说罢转身要走，吴宝成上前拦住说：“宗先生，不可以这样的，你银镯子来时是七钱半，现在还是七钱半，你到哪儿称都可以，我一没耽误你用，二没短你银子分量，凭什么你不付工钱？前天，我让你选试样你不选，说打什么样的就可以。今天，如果你对我打的样式不满意，你可以选一个样，我重新给你打就是了，你说我手艺不行这不是打我的脸么？”

宗兆雄黑眉一皱，大眼睛一瞪说：“怎么？没让你赔钱给你脸了是不是？还让你打？告诉你，你信不着你了。”

旧时工匠讲究的是手艺，重视的是名声，吴宝成在同行中不但声誉好，还有两手别人没有的绝活。宗老大说信不着他了，这让他不能容忍，因此说道：“宗先生，你不能这么不讲理吧？你要是身上没有带钱就说没带钱，但不能说我手艺不行，你跟大家说说这银锁打的哪不行？”

宗兆雄骂道：“妈的，你把眼睛睁大了好好看看我是谁？敢说我赖你工钱？我看你是欠揍。”说着抡起胳膊给了吴掌柜一撇子。

这时旁边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上前一步，伸手架住了宗兆雄再次打向吴掌柜的巴撑。

宗兆雄说：“哎吆，出来帮横的了，你是他们家的什么人呐？”

少年说：“我也是来打银锁的，我和这的老板不认识，没有半点儿关系，只是慕名而来。我站这看半天了，你不就想赖人家工钱么？今天这事就是你的不对，不就是两块钱的事么？给了不就完了。”

宗兆雄见帮横少年个子不是很高，体格也不是怎么健壮，长得又是眉目清秀，面白如玉，要不是梳个分头倒像是个大姑娘。他觉得打一个身单体弱的孩子显不出有多英雄就说：“看你还是个学生我不想搭理你，滚！哪凉快去哪儿玩去。”

不想这个小伙子说：“有道是‘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青天白日的，你凭什么这么霸道？赶快把钱给人家走人，挺大个爷们赖人家两块钱也不嫌臊得慌？”

这时，屋里屋外已经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人，宗兆雄让小伙子说得脸没地方搁，便发怒道：“这可是你自找挨打的，怨不得别人。”说罢上来伸手就想薅少年的衣领。

美少年向后一闪，说：“屋里不得施展，要打咱到外面打去。”

身高体壮的宗兆雄会点小把式又依仗表哥的权势，在他居住的那一片横行霸道惯了，怎会让一个白脸学生给叫住？他想都没想跟着少年出了银匠铺。

白脸少年随便站了个架势，举起左手往里摆了摆，做了个“来来来”的动作，这手势分明是对宗兆雄的轻视。这时旁边已经围了不少观众，宗兆雄这么多年还没有让人这么挑战过，心说，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生荒子，自己找打，这就怪不得我了。他上前一步，挥动右拳对准少年的鼻子就是一个冲天炮。

美少年还真不含糊，向左一闪的同时上身向下一矬，这时他身体重心落在左脚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举起右手抓住宗兆雄冲拳的手腕往右侧一拽同时右脚在宗兆雄的小腿上一扫，众人一声惊呼，宗兆雄高大的身躯“噗”的一下向前扑倒，结结实实地来了个嘴啃泥。

满脸通红的宗兆雄在路人的嘲笑声中爬起来又冲向少年，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让这个白脸学生给摔倒的。这次他没有用挙而是轮起巴掌打对方的脸，小伙子身子滴溜往右一转，左脚横在宗兆雄两脚前面，只见他左手掌心向外在宗兆雄的后背上用力一拍，宗兆雄“噗嗤”一声又来个嘴嘴泥。

两次被摔倒宗兆雄气疯了，爬起来后飞起一脚照少年的下身踢来，少年往后一退同时猫下身来伸手托住了宗兆雄踢过来的脚后跟往上一挺身同时托脚的手往上一撩，宗兆雄仰面朝天摔了仰八叉。这一跤摔得比上两跤摔得更厉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翻身爬起来。

宗兆雄是地方上的一霸，欺负普通百姓的本事那是绰绰有余。但是，今天他遇到的这个美少年别看年纪不大却是真正的高手，相比之下宗兆雄的动作就显得笨拙可笑和有力使不出来的无奈。

少年三招用的都是借力打力，看似简单、轻松，其实并不简单，主要是判断得准确，进招的速度得快，这些招数如果稍慢一点儿便不灵了。对于有武功的人来说，打没有功夫的人是不需要用多大的力气的，用巧劲就可以。以少年的功夫打宗兆雄就好比国手与普通人下棋一样，怎么玩都显得轻松，因为双方的实力差得太悬殊。

少年对重新站起来的宗兆雄说：“前三招都是你先动手，现在该轮到我打你了。”刚要往前进身，吴宝成过来拦住说：“这位小兄弟，别打了，别打了，工钱我不要了，让他走吧。”

宗兆雄奸滑，好汉不吃眼前亏，此时他已经知道眼前的这个美少年有真功夫，再打下去自己只能更吃亏。见吴掌柜出来圆场就借坡下驴说：“小兄弟，不打了，你是高人，我服了，工钱我给。”

一脸霸气的白脸少年对宗兆雄喝道：“把银锁拿出来！”
宗兆雄老老实实地将银锁掏出来递给小伙子。

少年说：“你那个镯子是七钱半，我的这个镯子是七钱八，让你占点便宜，这个镯子给你，你愿意上哪儿打就去哪儿打，这不伺候你。”说完掏出镯子扔到宗兆雄脚下。

见宗兆雄捡起镯子灰溜溜地走了，小伙子掏出两元钱递给吴宝成说：“吴师傅，这个长命锁算是我打的。”
吴宝成过来拉住少年的手说：“小兄弟贵姓？怎么称呼？”
白脸少年说：“我姓杨，叫杨士元。”
吴宝成说：“今天要不是杨兄弟你，我要不到工钱不说还得挨一顿好打，真是太谢谢你了！来来来，到店里喝杯茶。”

看热闹的人散了，隔壁卖陶瓷杂货的张老板进到店里对杨士元说：“小伙子，你功夫真是不错，可是今天你给吴掌柜惹下大祸了，你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人么？”此话一出吴宝成和杨士元都是一惊。

杨士元不以为意道：“怎么？他不就是一个市井混混么？有身份的人谁会为两块钱耍无赖？”

张老板说：“年轻人办事就是莽撞，不访听清楚了就动手。我跟你说，被打这人叫宗兆雄，人称宗老大，他在下家屯那一片很有名气。这人广交朋友，手下不但有一帮听他号令的兄弟，还有一个当警备军团长的表哥，这人叫徐文炳，经常带兵进山剿匪，厉害得很。宗老大出来办事，一报字号，三两块钱谁敢管他要？他倒不是缺这两钱，就是要这个脸，抖这个威风。今天，咳，你把他打惨了，他找人来报复那是一定的事。这人我知道，心黑手狠，惹了这尊瘟神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能让他表哥带兵来抓人抄店，吴掌柜，你赶快想办法吧。”说完一边摇头叹息一边转身出去了。

没想到一时冲动竟给吴掌柜惹来了如此祸端，杨士元后悔地说：“吴师傅，这事全怪我，是我欠考虑了，我以为他就是牛二一样的无赖呢，教训他一下他以后就不敢了，谁知道这人有这么硬的后台。吴师傅，你说这事怎么办？”

吴宝成说：“杨兄弟，今天你没错，错就错在这个没处说理的世道。我爹老了，眼睛也跟不上了，新成居老家那个铺子眼看就挺不住了，上两个月父母就叫我回去。我原打算把他们接到这来，说实话，毕竟这的生意要好一些。现在遇到这事还能说什么？马上张罗搬回去就是了。”

杨士元说：“我家不在这，我是给我姨家小孙子送银锁才过来的，正好我姨家有挂大车，车我会赶。吴师傅，宗老大这样的人咱们真的是惹不起，你现在就收拾东西，吃完晚饭后我赶车过来，事不宜迟，今天夜里咱就走人。”别看杨士元年轻，说话办事很是精明果断。

吴宝成连夜搬走的决定太正确了，第二天宗老大果真招集一帮人过来砸店。他们赶到店时，宝成银匠铺已经人去屋空了，连牌匾都摘了。宗老大向邻居打听吴宝成搬哪儿去了？邻居都说不知道，再问，有人说吴师傅是河北人，没准是回河北老家了。

宗兆雄骂了一句：“妈的，没想到这兔崽子跑得这么快，便宜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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