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爱你的,看见就爱上了。我爱你爱到不自私的地步。就像一个人手里一只鸽子飞走了,他从心里祝福那鸽子的飞翔。你也飞吧。我会难过,也会高兴,到底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愛你就像愛生命》王小波
十一、重逢
费了好大的劲,档案拿回来了。小爸在电话那头传来确定的消息,我被医学院录取,一颗焦躁的心平静下来。
老爸感觉有点惋惜,问我是否考虑清楚确定要学医,他觉得天津那所大学挺不错的。不过自从我上高中之后,老爸就不太用家长的权威压我,允许我自己拿主意。老妈更是好说话,上了大学就行。
为何弃它而习医,个中原因可能只有弗洛伊德和我知晓:“Everything you and I do is out of sex urge or the desire to be great.”(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其动机都来自性欲和虚荣心。)
老爸跟我一块去拿的通知书,通知书外皮红色,里面在专业一栏的地方填写着“口腔医学”,我问老爸是干啥的,部队卫生员出生的老爸,长期从事的是临床医学专业,对之也不是太清楚。三年之后,接触了口腔专业课以后,我才确切搞明白了口腔是干啥的。
在此之前的半学期,我在汉口一所综合性医院见习临床医学。有个要好的同学,龙五,牙在踢球的时候磕伤了,我陪他坐了两个小时的公交到学校的口腔医院看牙。
一进医院,我俩竟然晕菜了,口腔颌面外科、牙体牙髓科、口腔修复科、牙周病科、口腔正畸科,我们不知道挂哪科的号。幸亏我眼神好、嘴巴甜、反应快,在拥挤不堪的门诊大厅里,识别出一位漂亮的实习期学姐,聊上以后,我们才大致搞清了状况。
这所学校的历史不短,解放前建校,抗日战争时期为了躲避战火曾迁入大山之中。解放后也辉煌过一段时间,有与美国军方合作的病毒实验室,曾经拥有有一床难求的放疗中心。但是到我入学的时候,因为同城还有一所解放后建校的医学院,挖去不少人才,学校的形势不是太好,除了口腔专业。
中华口腔源于华西,而这所医学院的牙学院,为毕业于华西的,口腔颌面外科教授夏良才所创,后面又涌现了樊明文及他的弟子等一大批才俊。所以在我入学的时候,口腔医学革命形势一片大好。小爸的一句话,真的为我挑选了一个好专业。
高考结束后,我没有联系王语嫣,不是想给她一个惊喜,而是源于一种恐惧。我害怕给她的不是她希望的,而是负担。我没谈过恋爱,但这并不妨碍我对于“情爱”这个词有自己的理解。爱若不能给予被爱的人快乐,恐怕还是不给的好。佛家所云,人存七种痛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倘若因为要逃避自身的“求不得”,徒添爱人的“怨憎会”却是不必。
这一年的两个假期,我没有遇到过她,她仿佛从我的世界消失了。马谡想托人帮我打听,我拒绝了。
每天清晨,我都会和武松到蒙山跑步,吃完早餐后回家睡个回笼觉。下午有帮人踢球,有机会约上马谡荀许之流正大光明地打麻将,我在流水的日子里等着开学的一天。
此时的马谡,正享受着前期当辛勤的小蚂蚁而带来的红利,经常往刘静家跑。武松同学则踌躇满志地准备在大学寻找到一位新的姑娘。
这一天,终于到来,我的恐惧也到达了一个顶点。前一个晚上,我按照王语嫣留下的地址,给她寄了一封信,信里只写了三个字“我来了”,之后,一夜未眠。
大学的自由生活,对于一个刚毕业的高中生而言,太新奇了,新奇事物的刺激会缓解焦虑。我们宿舍住了七个人,我排名第七,被称作冰七。此外,还有成大、王二、张三、李四、龙五和刘六,七个人相处得不错。
入学即进行了军训,军训是封闭式的,所以我没有机会与王语嫣遇上。军训有点小辛苦,但与日后我在桂林陆院经历的相比,太小儿科。一个月后,正式开课。中午开饭的时候,有个老乡学长找到我,说晚上在南楼102教室有个老乡会,希望我去参加,这意味着我很有可能与王语嫣重逢,暂时搁置的焦虑立刻回来了。
我跑到球场,踢了半小时球,运动后大脑的内啡肽分泌,让我舒服了许多。回宿舍看了一下表,离同乡会的约定时间还有一小时,拿了毛巾肥皂,我跑到了洗澡房。
我把水开到最大,这个时间段没别人洗澡,水压相当大。当年的我,还是住的筒子楼,一层宿舍只有一个洗澡间,与卫生间挨着。洗澡的人一多,我们五楼就没水了。
巨大的水柱冲着我,水很凉,皮肤感觉冷而痛楚,这种来自于躯体的,无需思考的躯体感觉占用了大脑加工信息的通道,让我不再那么多胡思乱想,思想澄清很多。
换上干净衣服,时间足够,我又开始有点紧张,坐在床上发呆。龙五走进来,觉得我有点怪异,怕我生病,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告诉他我没事,我没法解释我的心事。
手表的指针提醒我,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我必须出发了。奋斗了一年,因为一个梦,期待梦圆的一刻终于到来。但是,有一万种可能,可以打破我的脆弱的梦,这些可能,就像牛吃草一样,不断地在心里反刍。
我提前了五分钟,来到南楼102的。她晚了一点,但是出现了。
她还是那么美,一袭淡蓝色的连衣裙,披肩的长发,风姿绰约,不可方物。她很快看到了我,向我微笑了一下,依旧那么大方得体。稍微迟疑了一下,她选择坐在了同级得女生身边。关于与她重逢的方式,我设想了一万种可能,与现实还是有一点点差异。
同乡会由一个与王语嫣同级的男生主持,他的讲话冗长而无趣。他讲完话后,所有人又进行了自我介绍,其中不乏有哗众取宠之徒在浪费时间。两个半小时,我是熬过去的。
同乡会结束后,王语嫣与同级的一个女生拥着出了教室,我像往常一样在后面远远跟着。出了南楼,有一条五六米长的走廊,建有避雨的顶篷,再走,就上了校园的一条主道。
上了主道之后,王语嫣与女伴分了手,往校门口走去,放慢了脚步。我亦像高中时候一样赶了上去。
“嗨!”
“嗨!”
我们用同一个字相互打了一下招呼,一年的时间,彼此有了点陌生。
“我来了!”
“嗯。”
“你收到了我的信吗?”
“嗯。”
“能陪你走走吗?像以前一样。”
“我带你去看看东湖吧?”
“好!”
王语嫣带着我出了校门,校门对面,隔着一条马路,就是东湖一角。湖面上有伸出好些水泥墩,其上铺着长长的水泥板,对着校门的方向水泥板铺的很长,一直通到对岸。隔了几段纵向的,向湖中心方向又伸出横向的板,大约是供人赏湖景的,在水泥板四周的湖面上,荷叶茂盛,只是过了花期,鲜见有花。
此时,应已入秋,天气微凉,半轮明月当空,清风徐来,拂过荷叶丛,荷叶微斜,叶柄摇曳,带动水面起了微澜。
伊人在旁,月色姣好,宛如仙境。我想起了故乡的微澜湖,依然有顿悟的感觉,一年的梦,有了今夜,无论如何都不再有憾。刹那间我竟抛却了所有的纠结,心中释然,不再局促紧张,我抬头,望向她俊俏的脸庞。
“你真美!”
“真的吗?”她微笑着反问,我的赞美融掉了之前的陌生感。
“这一年过得好吗?”
“嗯,还不错。就是外婆身体不太好,所以寒暑假没有回家。不过,她现在基本康复了。我现在周末都会回外婆家,没有呆在学校。”
她的这段话,解释了她从我的世界里消失的原因。我稍微犹豫了一下,重要的话还是问出了口:“你有男朋友吗?”
“你猜!”她轻声笑了起来,我竟有些醉了。
我抬起左手看了看表,快十一点了,我们十一点半关校门。
“我们回去吧?”
“嗯。”
我把王语嫣送回了宿舍,原来她的宿舍离我的并不远,就隔了一百米。送她到宿舍的时候,在宿舍边的栅栏有两对情侣,女生在里,男生在外,隔着栏杆拥抱在一起。
在转身回宿舍的路上,我一身轻松。在东湖之畔的顿悟,我理解了长期以来困扰我的紧张焦虑,都是源于被她拒绝的恐惧。我想起张小娴的一段话:“当你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尽情去想念吧,也许有一天,你再也不会如此想念他了。到了那一天,你会想念曾经那么想念一个人的滋味。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尽情去爱吧,也让他知道你是如此爱他。也许有一天,当你长大了,受过太多的伤,失望太多,思虑也多了,你再也不会那么炽烈地爱一个人。”
是的,如果我继续这样焦虑下去,我很有可能错过心爱的姑娘,并且,我将不再是我,不值得任何人所爱。如果释然一些,勇敢一点,最坏的结果,就是她已经有了男友,我会痛苦,这痛会被时间治愈。痛过,我会大方地祝她幸福,她也不会存在负担。
回到宿舍,舍友都已睡下,我打着手电筒,翻出来从家里带来的顾城的诗集,把那首《避免》重新读了一遍:
你不愿意种花
你说:
“我不愿看见它
一点点凋落”
是的
为了避免结束
您避免了一切开始
然后,借着电筒的光,写下了第一封给王语嫣的情书,在信里,我引用了张小娴的另一段话:“爱上了你,我才领略思念的滋味、分离的愁苦和妒忌的煎熬,还有那无休止的占有欲。为什么你的一举一动都让我心潮起伏?为什么我总害怕时光飞逝而无法与你终生厮守?”
信没有马上递给王语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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