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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阳光，携着干涩的冷风，呼啸着穿过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地面干净如新，那是被连日的秋雨反复冲刷的结果。人们看到银杏叶又黄了一些，就像蓝色画布上未干的油彩。
今夜，很冷。我来给你讲个故事 ——
我经常坐公交车，除了实惠，还因为不赶时间，我是城里一所中学的图书管理员。
一个周末的晚上，天很冷，就像今夜，我和几个朋友喝了点儿酒，等到曲终人散，我独自上了一辆公交车，转身朝站台上的朋友挥手告别，然后摇摇晃晃的挪到车厢的最后一排，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酒精让我兴奋不已，一颗心“扑通”跳的厉害，我把头偏向车窗那边，发烫的面颊时不时会蹭到冰冷的玻璃窗，让我觉得挺舒服。
车子在下一站停住，一些人上了车，往后排涌来。一个头戴鸭舌帽的男人紧挨着我坐下，紧接着，旁边有人喊住了他，“老杨，好久不见，这么晚去哪？”
“呃，是你。这不是刚下班吗，我回家的。”那个被叫做老杨的男人答道。
“刚下班？你不退休了吗？又干了？”
“退了，闲不住，在四院干的。”
“哦，那不错啊。”
“还行。”老杨顿了顿，说，“就是太忙了，老是加班。”
“忙什么？”
“呃，最近手术室里的压力表总是坏，那天，我被叫到十二楼的手术室，一推门就看见头顶上面的大电视，血红的一堆，活蹦乱跳的，我一看，又是肝，又是心脏的，当时就吓傻了。
“我不敢进去，就那么楞在门口，一个带着口罩的护士跑过来，喊我赶紧去修压力表。
“我硬着头皮，蹲在床边，手脚直哆嗦，想着赶紧修好就走人，却发现带来的零件型号完全对不上，那台机子是德国的，可后勤采购的零件是英国型号，不能通用。
“我心里骂这是哪个孙子买的零件，这不耽误事儿吗？
“我对一屋子人说，零件拿错了，我得回去一趟。
“那天病区里的人特别多，我顾不上等电梯了，就直接从十二楼跑回五楼，拿了零件再从五楼跑上十二楼。上来的时候，我的后背全湿了，两条腿都软了，我不敢停下来喘口气，赶紧去推手术室的门，结果根本推不开，门锁上了！”
男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终于停下来。这时，原本晕晕乎乎的我，酒也醒了大半。
我睁开眼，不动声色的朝身边的男人看过去，发现他胡须剃的很干净，上身穿着一件红色的防水运动衣。
“门锁了？手术结束了？你不是还没修好仪器吗？”显然，另外一个人也听的入了迷，发出了和我一样的疑问。
“手术室的门就是锁上了，可十二层就一个手术室，难道是我走错楼层了？
“我当时很害怕，比看见那些血淋漓的心肝还要慌，万一耽误了病人手术怎么办？
“我赶紧从楼梯间又爬到十三楼，发现那里没有手术，又跑到十四楼，还是没有。我又折回头往十一楼跑......十楼......还是，还是没有找到那间手术室。我差点摔倒，再也跑不动了，直接就坐在了地上……
“大约过了一刻钟，我才回过神，人几乎虚脱了。我心想一定走错了地方，就算现在找到手术室，恐怕也来不及了。这下完了——
“我浑身哆嗦，赶紧回到五楼的办公室，找出登记簿，一页一页的翻着，生怕错过一个字，可就是没有发现这项报修记录。
“我突然想起来是电话报修，就赶紧翻出通话记录，回拨也打不通。我想要一个人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可是我不知道问谁，我不敢去问主管，我猜手术室里肯定乱套了，指不定发生什么事。
“可奇怪的是，直到下班，主管也没有来找我，我就那么迷迷糊糊的回了家，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我试着去十二楼打听，结果，没有人知道手术室压力表坏了的事，一个人都没有。”
说完这些，那男人显出浓重的疲倦感，好一阵子，他再也没说什么。
这一刻，我发现车子突然开得很慢，似乎在黑夜里变得格外犹豫，似乎在小心提防着什么。
“这份工作没法干了。真的。今天又让我去修压力表，脑外的，在八楼，又是紧急报修，手术开始才发现仪器坏了。又是三十二寸的液晶电视正对着你，不想去看都不行。这次是一个工地上的小伙子，被钢板砸的，半个脑袋都没有了......
“我对护士长说，‘你们能不能在手术之前提前检查好，有故障早报修啊，你们见惯了这些，我们不行啊！再说，也耽误事！’
“护士长笑着说：‘你一把年纪了，胆子怎么还这么小。’
“我只好忍气吞声的去修仪器，这时候，一股子血就喷到了我身上，是血啊……
“我也看透了，这活没法干了。”
男人终于摘下了帽子，他神态有些激动，脑门上显出一层密密的汗珠，“最近，这样的情况已经四五回了……”
我注意到，他不停的用粗壮的手指摩挲着帽沿的边缘，显出一种难以抑制的焦躁。
“我现在天天回家都得洗澡，身上擦了又擦，太难受了。”他舔着嘴唇，吃力的说道。
而后，他重新戴上帽子，似乎长长的舒了口气，缓缓的站起身来，对他的同伴说，“我到站了，再见啦。”
车窗外，沿街的楼房发出射眼的亮光，各色的霓虹闪烁不停，夜行者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车厢里沉寂下来。我再次闭上了眼，听到外面某种沉闷的嘶鸣，那是风声，仿佛一头被黑夜缠住的巨兽，绝望无助，一次，又一次，不断撞击着那道无形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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