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惨烈的交通事故发生的第一时间,市电视台晚间新闻便报道了本次事件的全过程。本次交通事故中,涉及到的车辆共十辆,受伤人员共十四人,其中五人重伤,九人轻伤,都已被送往市医院,目前重伤人员尚未脱离抢救状态。
此刻,市医院的抢救室内一片肃穆,身着墨绿色手术服的医生和护士都紧张且忙碌的工作着。心电监控不时发出红色预警声,“滴滴”的声响,就像是死神在弹奏着一曲象征死亡与生命的华尔兹。
“血管钳……”
护士马上把工具递上去,她看着手术台上那名已经面容模糊的伤者,尽管她有着丰富的临床经验,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病人,可是仍忍不住为面前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男子心生惋惜。
男子的面容早已血肉模糊,双颊上全是玻璃的残渣,但比起那可怖的容貌还要骇人的,是他刺破了脾脏的伤口,和身体上的多处骨折。这副身体,就像一个破烂的洋娃娃,轻轻一抖都可能会四分五裂。
“滴滴……滴滴……”心电监护上再次发出尖锐而持续的预警声。这次的比赛,明显死神占据了上风。
“心跳停了!”一个护士紧张道。
“肾上腺素,1mg静脉推注,”医生一边手下熟练的止血,一边道。
此刻中年男子的生命便如在汹涌河流中垂死挣扎的溺水者,用尽全力才能够偶尔浮出水面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但是浪头袭来时,身体便又会重新淹没于水面之下。
但是好像一切都已经注定,放置于中年男子病床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所显示的心电信号已然由原本微弱的起伏最终归于一条直线。
看到屏幕上那条冰冷的直线,病房中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此时病房外的椅子上正坐着一个女人,她垂着头,双手在身前合拢又放开,似乎想要抓住面前虚无的空气权且当做暂时的慰藉。
当她试图努力控制情绪坐在靠墙的座椅上时,仿佛感觉座椅表面布满了荆棘,无论如何也坐不稳。而当她选择站起来的时候,内心深处又仿佛有无数只蚊虫在叮咬。
因为她的丈夫和儿子此刻分别都躺在这家医院的两间抢救室的病床上,在经历着生与死的考验。
原本,对于她而言,这一日也不过是她从小到大所度过的众多日子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当她目送着一高一矮两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子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电梯口时,她的嘴角还荡漾起了一丝笑意。但是,此刻她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甚至她都已经忘了自己在接到电话的时候是如何跌跌撞撞赶到这家医院的。
躺在抢救室病床上的中年男子是她第二任丈夫程峰,而躺在对面病房的另外一架病床上的那个十二岁男孩则是她的第一任丈夫留给她的儿子李毅。
记得八年前的那个黄昏,那年她儿子李毅四岁。那天她正一只手牵着儿子的手,一只手提着刚刚在超市买来的各种新鲜蔬菜,面对着夕阳温暖的光芒往家的方向走。暮春和煦的晚风吹在脸上,前额低垂的刘海摆动,划过她清秀的面庞时,便会产生一种清微的瘙痒感,那一刻她不仅没有感觉到瘙痒难耐,相反她却品尝到了平淡日子中所沁润出来的幸福感。
“妈妈,我走不动了,走不动了... ...”
“小毅听话,你看妈妈的双手已经被占满了,再坚持一下就到家了。”说话之间,她习惯性地转身低头俯身将手中提着的装着满满一袋新鲜蔬菜都快要溢出来的的袋子递到了儿子小毅面前。
看到妈妈眉眼之间浮现出的那一抹慈爱时,儿子李毅便不再苦着脸喊累了。
当她重新站起来准备继续牵着儿子娇嫩的小手继续往家走的时候。
身后的儿子却出声了——“妈妈,刚刚我看到爸爸了。”
听到儿子如此说,她的心弦震颤了一下。
“什么?你爸爸。”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质疑,想要再次向儿子确认一下。
因为丈夫李以琛在两天前走出家门的时候,告诉她的是他要到海城出差一周才回来,他离家的时候,还专门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直到此刻,他的那一个拥抱所带来的暖意仿佛都还残留在她的身体里。所以,当她听到儿子说刚刚他曾看到爸爸时,心里既有疑惑亦有希冀,因为她也想要快点见到那个虽然只是离开了两天却像是分别了很久的人。
“真的,就是爸爸。”儿子李毅一边说,一边伸手指向矗立在前方不远处的一座百货大楼。
看到儿子脸上挂着的那种异常坚定的神色,她也不得不选择去相信儿子话。
抬头看看天边的落日,距离天黑应该还有一段时间,所以她便索性牵着儿子的手坐在了街道右侧街心公园外侧的一处座椅之上,与儿子刚刚指向的百货大楼之间仅仅隔着一条街。
她在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此刻她的心里既有对儿子所说内容真实性的猜测,也有急于见到那个人的殷切期待。
夕阳垂落,散碎在天地之间的一屡屡白昼如一道道细密的白色丝线被一根根抽离,而残留下的白昼则变得越来越稀薄,但是她等待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出现在对面百货大楼的出口处,而一直安静坐在自己身边的儿子小毅则早已经耐不住性子,开始叫嚷着喊饿,死劲拉着她想要回家吃东西。
正当她准备放弃等待想要带着儿子回家的时候,她的视野之中则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几乎不需要如何去仔细辨认,她便很快确认了那个身影正是自己的丈夫李以琛。但是和那个人一起走出百货大楼的还有一个人,是一个女人。并且,自己的丈夫,那个叫李以琛的人,此时正一只手亲昵的牵着那个女人的手,同时他的头还朝着那个女人的方向微微侧着,仿佛在俯身嗅着自那个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
看到街道对面的那一幕时,她原本火热的内心一下子变得异常冰冷,手心中儿子李毅那原本柔嫩的小手也一瞬间变得像是触手木然的一段朽木。她全身的血液仿佛也在一瞬间停止了流淌,双脚像是在大地上生了根一般,一时间很难再抬起来。她本想着要冲过去,一定要让对面的那一对男女分开,不能够有一丝一毫肢体的接触。因为,在这一刻之前,在她的心里一直都认为那个男人的温暖只能够属于自己一个人,但是此刻... ...
“妈妈,你为什么哭了... ...”正当她左右踟蹰,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一切的时候,耳中便传来了儿子小毅的声音。
她低头,发现儿子也正抬着头,瞪大一双眼看着自己。
此时,她手中提着的装满蔬菜的袋子也不知何时掉落在了一地,各种新鲜蔬菜散落了一地,如她此刻的心绪一般凌乱无比。
本来在她的心里,她视为最重要的人一共有两个,儿子小毅和丈夫李以琛。但是此刻,那个原本高大的身影表面仿佛包裹上了一层冰,再也感受不到往日的那一份亲近,有的只是一种陌生的疏离感。而从此以后,她心里视为最重要的人便只剩下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此刻正在瞪着一双清澈眼神看向自己的儿子小毅。
“妈妈,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哭?小毅不想妈妈哭。还有,爸爸为什么要和那个阿姨在一起呢?”小毅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还试图踮着脚尖抻直手臂,蹦蹦跳跳一心想要为她擦眼泪。
看到儿子那显得有些焦急的神色,她心里似乎又生出了一丝暖意。接着,她抬头最后仰望了一眼那轮悬挂在这座城市西边混凝土建筑顶端仅剩一半的残阳,又用手掌抹了一把脸颊上残留的眼泪,才缓缓蹲下身体,用仍然沾染着眼泪的手掌摩挲着儿子小毅的头顶。
“妈妈,我们要过去喊爸爸一起回家吗?”儿子小毅显然还没有明白过来他爸爸和其他女人在一起代表着什么。
“不了,我们先回家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仿佛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够尽量保证语气平稳。最后,她又说了一句“我们不用等你爸爸... ...了。”说到最后,以至于咽喉部位的气息微弱到几乎消失,声音也几近于无。
便这般,她先放开儿子的小手,将地上散落的各种蔬菜塞进塑料袋,站起来,一手牵起儿子的手,一手提着装满蔬菜的袋子,脚步蹒跚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带着儿子小毅回到家之后,她的情绪便一直很低落,最开始的几天,每当清晨把儿子小毅送到幼儿园,一人回到空荡荡的家时,她都会独自一人趴在偌大的床上,把头埋在被子里独自流泪。
手机也不知何时已经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
为了全心全意照顾家庭,消除丈夫李以琛的后顾之忧,自小毅出生,她便辞去了工作,在家做起了全职妈妈。而自己全心全意对待的丈夫竟然.....,每当想到这里,她的思路便会突然中止,盯着墙角上某一处怔怔发呆,直到墙上的挂钟报时——“现在是下午五点”,她才会突然惊醒,然后慌乱地用手指随意扒拉几下凌乱的头发,便匆匆出门,慌不择路地朝着小毅学校的方向奔去。
因为,对于此时的她而言,小毅便是全部,所以她不允许自己任何一次接小毅放学的时间会迟到。
“妈妈,你的眼睛怎么肿了。”
幼儿园门口,母子相对,儿子李毅用他那稚嫩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母亲有些红肿的眼眶。看着儿子那双肉嘟嘟的小脸蛋,她的脸上便会绽放出一抹笑意,同时说道:“妈妈没事,妈妈只是有些想小毅你了。”接着,宠溺地抚摸一下儿子的头发,便站起身牵起他的手朝家的方向走去。
但是很快,那个所谓的家便不复存在了,因为后来她与那个叫李以琛的男人离婚了。
在离家一周之后,李以琛回到了家。那天下午,她曾带着儿子到家附近公园里面散心,回到家后,正当她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在为儿子削苹果时,只听到一阵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响起,接着,那个男人便开门走了进来,脸上依然挂着那一抹似曾相识的笑容。
“小沁,我回来了,在陪儿子看电视呢。”他习惯性的将公文包往沙发上随意一丢,便朝着她的身边坐过去。
周沁是她的名字,而小沁则是他对她的习惯性称呼,以往每当他叫自己小沁的时候,她都会感觉到很幸福,但是这一次她却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厌恶。
还不等到他双手接触到她身体的时候,她手上削苹果的小刀便一不小心划了一下,苹果皮掉到了地上,而刀刃也削到了她的手指,立刻一抹嫣红的血液渗出,染红了洁净的裸露部分的苹果果肉与大半个手掌。
“小沁,怎么了?儿子,快去抽屉里给你妈妈拿个创可贴过来。”那个男人的声音里充满关切之意。但是在那天的她听来却异常的虚假。
很快,他便拉起她的手,顺势将削了一半的苹果放在桌上,并将她手上的伤口放在他的唇齿之间,开始帮我吮吸血液。如果她没有看到之前百货大楼门口的那一幕,她一定会因为面前这个男人为她所做的一切感动,但是她此刻却使劲挣脱了那双宽大的熟悉又陌生的手。
“不用了。”她声音冰冷说道。而她抬头看向面前那个男人的眼神更冷,冷到可以冻结一湖春水。
感受到了她态度的冷淡,那个男人怔了一下。
但是很快,儿子小毅便拿着创可贴跑了过来。
“妈妈,创可贴,给。”说话的同时,儿子小毅便跪坐在地上,关切又紧张地看着他手上的伤口。
“你妈妈的手不小心被划破了,赶紧给妈妈贴上创可贴。”对面的那个男人用他那宽大的手掌轻抚着儿子小毅的头发,说道,但是语气当中显然已经没有了刚进门时的那种热情。
还不待创可贴贴好,她也终于控制不住情绪,低下头,眼角挤出两行眼泪,声音低沉,道:“我们还是离婚吧。”
紧接着,屋内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电视机里儿子小毅喜欢看的动画片的声音。
... ...
也许那个叫李以琛的男人在她心里的形象一直都很完美,所以在她的潜意识里面也从来都不曾想过、也无法接受她犯错误。其实,说出那句“我们还是离婚吧”那句话之前,他也曾犹豫过,但是,最后她还是下了莫大的决心才说出口的。说出那句话之前,她也曾无数次试图去原谅那个人,但是终究她还是无法再去面对那个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