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运尸架上已经化为尸身的八哥哥和阿爸,他的胸口被硬生生砸开一个洞,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阴冷从洞中喷涌而出,遮蔽了他的世界。
“小七…”这一声苍老的叫唤,把他残存的理智唤回一些。
“陆师傅…?”何七慢慢扭过头,朦胧的双眼被泪水冲地看不清东西。
“陆师傅!我八哥哥和阿爸怎么突然就没了??!”他回过神来,如果是感染恶疾,为什么陆师傅没有事?为什么阿爸也死了??
满脑的疑问一股脑地挤在口中,他不知道该先问哪一句了。
“小七,你八哥哥…是被囚犯刺死的…你阿爸…是悲痛过度气绝而亡。”陆年忍着悲痛,轻轻地告诉他。
轰。
什么?!被刺死的?八哥哥是被杀的??!
“为什么?是谁?为什么要杀死我八哥哥!”何七扯着嗓子质问道。
开玩笑,八哥哥平日那么温和善良,为什么会被杀?何七五脏六腑被沸腾的血液烫地生疼,这太可笑了!
“是从玄中城来的囚犯家主薛长卿,具体原因断坤台正在调查,薛长卿事后当场自杀身亡,一句话都没交代…”陆年皱着眉缓缓说道。
“.……”
荒谬!杀死我八哥哥居然没个交代?
“有可能,”陆年迟疑了一下,还是对他说,“是因为身负重罪,眼看着翻身无望,想最后发泄一下报复社会吧…”
什么?所以八哥哥是无辜枉死的?是因为在错误的地方不巧碰到了错误的人,就被“倒霉”两个字夺了性命?开玩笑呢?!
“是我,”何七双眼木然地盯着陆年,“是我这个扫把星害死了他们俩。”
“陆师傅知道你现在很伤心,别胡思乱想,这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乖。”陆年心疼地摸摸何七脑袋,安抚道。他苍老的面容上,似乎又多了几条沟壑。“薛长卿也死了,断坤台也会继续调查,最后会给你八哥哥和阿爸一个交代的。”
交代。有了交代又有什么用呢,阿爸和八哥哥再也回不来了。
何七突然觉得一切都没了意义,了无生趣,心如死灰。
夜深了,外人已经散去。
阿妈瘫坐在床上发呆,何七坐在门槛上发呆。
身后是阿爸和八哥哥。何七想多守着他们一会儿。
他头一次觉得,如果世界上有鬼就好了。人死了也不会完全消失,只是变成了鬼魂,即使看不见摸不到,但到底还存在着,还有思绪,有牵挂,有念想。
他回头看看八哥哥,削瘦的脸颊上面容平静,似乎像是在睡觉。他忍不住伸手去触摸他最熟悉的脸颊,是不是碰碰他,就醒过来了?
手指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刻,何七立即把手缩回。
好冷。
八哥哥好冷。熟悉的温度已经消失了。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刚过十五,月亮还正圆。月光倾泻而下,洒在何七身上,周遭被蒙上一层微弱的银色,一时间分不清是人间还是鬼界。雪还在簌簌地下,一片一片静静地落在地上。
何七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好孤单。
他靠在运尸架旁,看着雪花一瓣瓣飘落,看着月色如洗,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阳光洒进大厅,刺在眼皮上有点痛,何七慢慢醒来,天光已大亮,雪停了。
扭头看着身边再也起不来的八哥哥,他有点恍惚。
今天阿妈是不会做饭了,何七打算做点什么给她送去。
走进厨房,他随手热了些菜,煮了点粥,放在盘子里给阿妈端过去。虽然阿妈一定和他一样,什么也吃不下,但人虽走了,日子还得过,该生的火要生,该开的饭要开。阿爸和哥哥没了,他要撑起这个家。如果这还算一个家的话。
“阿妈,我熬了点粥,还有昨天一些菜给热了下,您先凑合填些肚子,待会儿我再…”
推开阿妈的房门,何七手上的饭菜砸在地上,汤水,粥饭,热菜撒了一地。
窗户开着,窗外阳光透进来,正好照在阿妈悬空的两条腿上,在墙上留下两道摇摇晃晃的影子。
抬头望去,何七的目光正好对上阿妈死不瞑目的双眼,她的身体吊在空中,随着吹进屋的风微微晃着。
“啊!”何七脸色煞白,想退出房间,却被门槛绊倒,一屁股坐在地上,“阿妈!”
此时的阿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似乎是在幸灾乐祸地对他说:
现在,就剩你一个了。
六月的寒千州依旧寒风骤雪。
火旗街上依旧熙熙攘攘。
霍阳街边的孩童依旧欢颜嬉笑。
阳光依旧安安静静铺洒上何七家院墙。
只是,何七家的前厅变成了灵堂,灵堂上三个牌位默然供放。
人说,一场葬礼,能让人脱去稚嫩的茧皮,迅速成长。
对于何七来说,这一场丧事,让他一夜之间蜕皮裂茧,硬生生拉扯出一副父兄的模样。
入殓,报丧,守灵,出殡,下葬,这几天家中人来人往。隔壁叔婶,四方亲戚,学堂周叔,陆师傅,还有曹家,何七忙成一团乱。虽然有亲朋相助,但平日里大小家事都是阿爸阿妈和八哥哥张罗,他只需要打打下手,当当花瓶陪客在场即可。现在不一样了,从上到下事无巨细,全部都要经他手。礼数,人情,钱款,桩桩件件都能烧坏他容量有限的脑壳。
好在陆师傅一直留在身边陪着,充当临时家长为他打理忙碌,接待宾客,曹元喆也是天天来帮着忙里忙外,顶着微驼的背上厅堂下厨房,把这辈子存下来的贤惠都拿出来用了。
连隔壁阿飞这几天都相当乖巧,好声好气地安慰何七,还从家里搬运各种吃穿用度,隔三差五来陪陪他。
家里装满了人,堆满了慰问之礼,可何七心里前所未有的空。
一到晚上,众人各自散去,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他一个人,坐在前厅,坐在主卧房,坐在哥哥的房间,坐在自己房间,不管在哪里,只有地上的影子陪着他。坐在门口,他看着别人家里灯火通明,人影交叠,胸口的空洞被孤寂填满,生生作痛。
一个人的家,连灯都懒得点。
“小七…?在家吗?”一声低沉温厚的声音打破了骇人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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