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在暮色中被映成一片片橙色的羽毛，安静地落在地上。
不知道今天八哥哥他们顺利吗？传说中的圣域囚犯是什么样的？
一边走，何七一边想着，晚上回去，他得好好听八哥哥说说。
深深浅浅地踩在雪地上，他回头看看自己留下的一溜脚印，发现自己利落的步伐已经赶上八哥哥了，再也不是小时候被八哥哥嘲笑的“短短的小姑娘腿”，总是让他一步三回头地等着。
何七笑笑，大步流星地往家赶。
拐过熟悉的三岔路，就到了霍阳街。
平日里，街坊邻居见了都会彼此打个招呼，唠唠家长里短，今天有些奇怪，阿叔阿婶看何七的表情都怪怪的，一见到他，就压低声音唏唏索索地窃窃私语，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一沉。
快到家门口，何七发现自家院子里挤了好多人。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何七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慢慢走到门口，停了下来。
叹气声，哭声，不知名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地占据他胸口，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小七…”隔壁的苗婶看到了他，犹犹豫豫地轻声唤道。
何七的手开始有点抖，脸上渐渐没了表情。院子里的人都发现了他，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自觉给他让了一条道。
人群从大门开始分到两边，往日里熟悉的门厅依旧灯火通明，只是屋内地上两块白布罩着的身躯，让他停了呼吸。
6 难熬的夜
那是什么？
何七脑子里一片空白。
白布下露出的黑色铁板让他的魂魄一瞬间被打散。
熟悉的黑色铸铁，熟悉的纹路，熟悉的地轮，熟悉的扶手，熟悉的白布。他知道，这是断坤台特有的运尸架。他在断坤台门口等阿爸的时候，进进出出看过多少次。不会错的。
白布下是谁？
为什么要把囚犯的尸体运到我的家里来？难道是阿爸的工友？还是…
还能有谁？死了要放到家里来？…还有…
何七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他浑身上下的血液停止流动，脑袋开始不听使唤了，使劲想使劲想，他就是想不出来还能有谁在断坤台里死了要运到家里来！
“不…不是的”
大脑一片空白。
被他藏在角落里的念头开始在空白的脑海中抑制不住地蔓延，泛滥，带着扼人的血红色，吞噬着他的灵魂。
凝滞的血液一瞬间冰封，一股寒气咆哮着侵入他的骨髓，何七有点站不住了，踉跄着倒退了两步，他觉得眼前的世界开始有点不真实，打着转地将他拖入无边的黑暗。
他好像看不见东西了。
周围安静地很。
一声嚎啕大哭钻入何七的耳朵，这声音很熟悉。
“啊啊啊！小七！小七！你快来看看！你快来看看啊！”
这是阿妈的声音。
不，不要。这哭声让他彻底堕入绝望。
这不可能！
然而，阿妈延绵不绝的嚎哭把他残忍地拽回现实。
“你看看啊！这是你最喜欢的八哥哥啊！我的儿子啊！”
何七胸口一震，停滞的血液在他体内疯狂地奔腾起来，绝望和恐惧加速着胸口的剧痛，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承受这肆虐的痛苦。
在说什么呢？八哥哥早上好好的出门去跟着陆师傅问诊了。
难道被传染上恶疾？不！不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快！我不信，你们骗人，你们演戏骗我！
何七突然冲上前去，掀开白布。
从小到大在八哥哥的宠溺下长大，何七没吃过多少苦，没挨过打，没受过寒，没被水淹过，没被火烧过。然而现在，他觉得这些疼痛原来一直暗暗攒着，瞅准时机，此时此刻一股脑地浇在了他身上。
心口被撕裂，身体被焚烧，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了？
眼前的阿爸和八哥哥，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眼前。脸上惨白，身体僵硬，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到一丝生机。
爱笑的温柔的细心的善良的百般好千般好的哥哥，现在不会笑了，只会默默地躺着。
把他捧在手心宠爱的哥哥，现在已经不能听到他说的话，也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呐，八哥哥，我现在好难受，三魂七魄好像被撕碎了，你能不能起来抱抱我，把我一块一块拼起来？
何七的眼睛开始模糊，眼泪终于面对现实地落了下来。一开始，就停不了。
八哥哥旁边是阿爸。那个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快意人生的阿爸，笑声洪亮，把何七从死神手中捡回来的阿爸，自己被死神带走了。
“你看看！两个人一下子都没了！你说，这可怎么办啊？我的儿子，我的男人，都没了啊！”阿妈在一旁疯狂地拉扯着他，哭得不成人形。
突然，她停止了哭泣，睁圆双眼，瞪着何七：“是你！都是你！你这个冒牌货！”她愤怒地嘶吼着，“算命先生说家里子嗣太少，会有灾祸，我们才把你留下来。可现在你看看，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这个扫把星到底是惹了灾祸啊！你哪是什么辟邪符？我看你就是个天杀的灾星！”
啪，阿妈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何七脸上。何七本就虚弱的身子骨一下被抽倒在地。他勉力用手撑住身体，呆呆地望着惊怒的阿妈，嘴里渗出一股血腥味。
阿妈并不喜欢他。这他从小就知道。
阿妈只是把他当辟邪挡灾的灵符，他也知道。不要紧。他不怪阿妈。
能把他好好养大，没虐待他，没折磨他，他已经心存感激了。
此时，他竟然觉得阿妈说的对。好好的两个人，突然就没了，这种灾祸，不是他这个扫把星招来的，还是谁？一定是平时他从阿爸和八哥哥身上索取的太多，现在报应来了。
啪，又是一巴掌。何七嘴角慢慢渗出血。
打得好。都是我不好，我分薄了何家的福泽，我哪来的脸整天让阿爸和哥哥疼？何七自嘲起来。
周围的人开始骚动，阿叔阿婶们赶紧把阿妈拉到一边安慰这个已经快要失心疯的妇人，苗婶扶起没了魂魄的何七，给他擦掉脸上的血。
“哎呀，何嫂！你别这样，小七肯定也很难过，你看这孩子已经吓傻了。”
“是啊是啊，何嫂，你顺顺气，你自己的身体要紧啊，再伤心也没用啊”
何家阿妈呆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大口喘着气，继续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何七脸上的泪一直不自觉地往下流，他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这个家，如何面对这个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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