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靠墙三面铺了一排座椅，椅子上东倒西歪地坐着，准确地说是半躺着身着白色囚服的刑犯。重囚区的囚犯按规定带着手铐和脚镣，这让他们本就虚弱疲乏的身躯更加不堪负荷，个个面带菜色地摊在椅子上。几个腰间挂着刀别着枪的巡卫背着手，在屋子中央来来回回打着晃。
见状，陆年皱皱眉，回头交代两个少年带上面纱，让他们顺着座位一个一个挨着询问病情，做好记录，留备参考。自己也套上面纱，开始一个个把脉问诊。
这些就是前些日从玄中城押送来的囚犯，一家老小男男女女三十几口。确实，从精贵之地来的人就是不一样，这批人里无论曾经是主是仆，个个油皮粉面，顶多手上起些薄茧，留些细疤。众人之中有几位女囚，一副娇柔之相，可这份娇贵遇上水土不服，结果就是一场病。
何小八从左边开始顺时针询问具体病情，半跪着身子一边仔细听病犯说话，一边在手中的册子上飞快地记着。
虽然他们现在穿的是一水儿的囚服还都病蔫蔫，已经没什么风采可言，但是主还是仆，在精神气儿上还是能分出一些端倪来。
比如眼前这位爷，身形健硕，浓眉星目，相貌堂堂。虽然脸色发白，微微有些虚汗，但和其他人不同，他始终如松地端坐着，两手抱在怀里，微沉的眼神似乎隐隐聚着光。这架势，怕不是家主就是门将。
“这位…侠士，”何小八看着他，面带微笑轻轻地说，“您放松点儿，别紧张，我先了解下您现在的病况。”
他微微屈身，将上半身靠近对方观察面色，片刻，低头往本子上记着什么，嘴上说道：“您面色发白，双眼微红，面门惊汗，可能是感染了风寒，没什么大碍，我给您看下体温如何。”说着，盯着手册边思考，边头也不抬地将手慢慢伸向对方额头。
一股凉意贯穿进何小八的胸膛。
整个世界突然静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等何小八回过神来的时候，尖叫声，惊呼声，爆喝声，兵荒马乱地一股脑涌进他耳朵里。恢复听觉后，他的四肢也从短暂的麻木中清醒过来，胸口的寒凉转为疼痛，并迅速扩散放大，穿透他的四肢百骸和所有神经，血液顺着刀刃滴在地上。
低头一看，一支通体剔透泛着红光的刀穿过自己的胸口，一阵腥甜从喉咙翻涌上来，猝不及防地夺口而出。
“小八！！！”耳边分不清是陆师傅的声音还是元喆的声音，眼前开始模糊。胸口的那把刀突然红光灼灼，继而在人们眼皮底下凭空消失了。
鲜血从何小八破碎的心脏里喷溅而出，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腥红。
何小八跪着砸到地上，倒了下去。
拿刀的男人神情默然地看着躺在血里的何小八，拿着刀的手上还挂着镣铐，不等围上来的巡卫近身，便反手将刀狠狠刺入自己胸口，轰然倒在何小八身边。血液从他胸口慢慢溢出，空气里满是腥味。
陆年一把老骨头当即摔坐在地上，目瞪口呆，曹元喆冲上去一把抱起何小八，嘴里嘶吼着“小八！！小八！！”
但是无论他喊多少遍，何小八只是颤抖着张了张嘴，便再也没了回响。
何小八的身体烂泥一样摊在曹元喆坏里，血早已把他染红。他的手上是血，腿上是血，身上是血，他把小八的脸轻轻捧起，眼看着小八瞪大的双眼渐渐没了光亮，黯淡下去，曹元喆嘴里呜咽着，似乎还想再喊一声，满眼是何小八还带着体温的鲜血，瞳孔映着一片妖红。
“老爷！”“啊！”“怎么回事？老爷！”周围的囚犯哭喊着，惊愕着，他们被自家老爷眼前这干净利落的一出吓地惊惧交加。
巡卫也怔在一旁，手上拔出一半的枪顿在空中，脑子里一团乱。
陆年颤颤巍巍支起身子，勉强扶着旁边的椅子站了起来，盯着血泊里的两个徒弟，很慢很慢地一步步挪到他们身边，费力地弯下腰，缓缓伸出手，把何小八的眼睛合上。
“呜…啊啊！”曹元喆一把抱紧小八的尸体，把脸埋在小八的颈弯里，好像想听听他还有没有声响，死死搂着他的肩膀，微微驼着的背一耸一耸地颤抖，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老人站在他背后，看着伏在尸体上歇斯底里哭泣的曹元喆，想摸摸他安慰安慰，苍老的手到底还是停在半空中，慢慢垂了下去。
何家阿爸刚刚巡完一轮差，晃晃悠悠回到巡房，腰间的刀随着他日益渐长的肚皮一颠一颠。
“老何，巡完啦？来，喝口茶”，一个和他一样中年发福的油腻男人，挺着同样油腻的制服，给他倒了一碗茶，邀他坐下。
“这么客气？我说老许，你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何家阿爸看着碗里清汤寡水的茶汤皱了皱眉。
“哈哈，老何你懂我！”老许抹了抹鼻子，嬉皮笑脸地对他说：“老何，这事儿吧，也是为你好！你看你家老大，都二十多的人了，堂堂大好青年一位还一直单着，多可惜！昨天我去老姨家串门儿，正好听她说起隔壁家的侄女今年十七，正是待嫁的时候！那姑娘，听说长得还不错，人很乖巧，就是不爱出门活动，身子骨有点儿弱。”
老许声音稍稍虚了一下，抬眼瞧瞧老何，见他眉头一顿，立马拉扯嗓门接道：“嗨！我一听，就觉得这简直是天赐的那什么…佳缘！你瞧，你们家小八，高高瘦瘦不爱动武的和她正好，首先个头上就能拿得住她，而且，他不是和陆老师傅学徒吗？对治病…不，养生之道肯定也是懂得很！正好互相有个照应。你看怎么样？要不约个时间，大家坐下来聊聊？我猜这两孩子肯定欢喜！”
何家阿爸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这一番话听下来，他算是明白了，老许给他儿子找了个病秧子….
何家阿爸心里很不快活，但他不得不承认，老许这话虽然和他人一样油腻，但也不是没道理，奔三的孩子了，是该早点儿成家了，不知道这姑娘身体有多差，不过无妨，先见见面也好，实在不行就算了呗！
“那就…”何家阿爸刚开口，忽然断坤台内警铃大作，
屋内人霎时全部站起身，神经紧绷起来！听这铃声，是重囚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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