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是在高一入学那天认识的。
他斜背着双肩包,天气刚入秋,外套还有些薄,隐约能看见里面黑色的卫衣,或许来的匆忙,耳机线就那样从口袋里滑出来一小截。
我的视线随着耳机线晃了几晃,落回到课桌上。
不光是我盯着他看,左右几个离得近的女孩子也时不时往他位置上瞥一眼。这倒没什么出奇的。我也好,她们也好,毕竟都喜欢男人,偶然见着脸生得好看的,总是免不得多看几眼。
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那张脸,我多少留意了他的自我介绍。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低下眼望着自己面前的课桌,和大多数人一样,简单的提了一遍名字就坐下,没有要求职务,更不过分表达自己。他说,自己叫廖长淮,长安的长,淮水的淮。明明身处北京,他口齿里却带着些南方人的吴侬轻软。
我对他这个人是真有了点兴趣。
开学还没多久,庆祝新生入学的艺术节就安排上了,甚至开设的比往年稍早些。通知刚一下达,整个一年级级部瞬间一片鸡飞狗跳——不仅是看表演,高一还得每个班出个节目,全当助兴。
这届新高一什么都好,就是特长生少。校长这么大笔一挥可是苦了我们这群和艺术表演八竿子打不着的学生。
这事儿本来是撂给班干部准备,但班长忙社团抽不开空,和我又是以前同学,还算熟识,只麻烦我这边暂且帮他问着,最好能凑出一个节目。之后利用午休时间找人挨个问的时候,班里有俩姑娘自荐上去朗诵几篇现代诗,听她们说,两人以前一起报课外班练过朗诵,有那么点儿功底。这就是再好不过了。
这几天下来,说实话我也没少注意他,却几乎没见他离开过座位,也不常主动和人说话。按理说这么闷的性子,应当不会太招人喜欢,但他成绩还算不错,别人的请求也基本有求必应,像是根本不懂得拒绝,几个周下来,就算不擅长交际,在本班里也极为受欢迎。
我叹了口气将一叠名单和分配表收拢到袋子里,突然心思一动。如果是他,他会报什么呢?也是朗诵?…不。好奇心作祟,我把讲桌的抽屉合上,拎着两个文件袋走了过去。
“最近艺术节,有想报的节目吗?”他正在预习课文,我于是伸手敲了敲他的桌面,这样说。
他抬头看着我,眼里仿佛还有点儿别的什么,我没见过,也琢磨不出来。
“没有…”
有如鬼使神差,我不自觉的又多问了一句,“行吧,那你会唱歌吗?”
他明显有些诧异,放下手中的书倒扣在桌上,朝我认真地点头,“会一点,但…”
“哎别紧张别紧张,我就是问问,和艺术节没关系。”本来也是借着艺术节的幌子套点儿话,我摆了摆手,笑着跟他解释。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局促,跟着我笑了几声,耳根有些发红。我看的心一动,倒是喜欢极了他这副模样。
我忽然觉得手感不太对,一低头,发现刚才随便一撑桌面,刚好把那本书压着了,这时仔细瞧了一眼,竟然有新发现,“这本我也看过,就是中间有点儿拖沓,没看下去。”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也投向那本书,稍顿了一会儿,“结局还挺不错的。”语气明显有了起伏。
“是吗?”
离午休结束还早,同他多聊了会儿,还算畅快。小说没什么意思,只是他说,以后如果有机会,很想当个翻译。我觉得有点意思,不用一昧打拼,也只需要和文字打交道,这职业确实挺适合他的。
轻易就能看得出,他实在不擅长掩饰情绪,大抵是因为平日里不常说话。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儿,我算是了解这类人,渴望的东西一眼就看得出来,好骗,也容易哄。
转眼就到了艺术节。
清早路上堵车,到学校的时候班车已经开走了,只能跟了别的班的车。到了会场,我四下扫了一遍也没见着本班的同学,尴尬地在座位席间兜着圈子。等我走到视角开阔的一排,却瞥见后排有人站起来了,眯起眼一看——真是误打误撞,这人我可熟悉的不得了。
“谢谢啊。”我在外侧唯一空着的那个座位上坐下,如释重负地往后一靠,转头看着廖长淮,“你刚才要是没站,我估计还真找不见咱班了,谁知道坐的这么偏,还靠后。狗屁学校。”
他没接话,似乎有些不理解我突如其来的这股火气是从哪冒出来的,抬眼往这边看了一眼就把视线收回去了,低头戴上耳机,划着屏幕挑歌。
他的头发剪得并不短,带一点儿自然卷,看起来着实很柔软,尤其是前倾或者低下头的时候。事实上不仅是头发,我现在只要稍一侧眼就能看见他校服领口下的脖颈…
我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转开眼,看向台上刚开场的管乐器合奏。
又不是白活了这么多年,用不着说也知道,追人这事儿,贸然冒失是最不合适的,哪一个阶段都讲究个循序渐进,有时候还得把握好分寸。
本来就是闲着找个乐子,那样一个不恰当的时间,不恰当的环境,谁又知道最后会当真呢。
上半学期一晃眼就过去了。
我当初勉强卡着线考进这学校,本来也没想着踩着别人肩膀往上拼出个什么成绩,现在认识了一个廖长淮,更是满门心思都扑在人身上,学业也就基本撂了荒。
此消彼长,本应投入进学习里的热情用错了地方,反倒在别处浇起了一把火。
我和他接触的次数渐多,一开始只是单方面地谈他喜欢的小说和电影,后来等到彼此熟悉了些,他慢慢地也会主动和我聊点什么…感情进展顺利的不可思议。
一开始我愿意靠近他确实不掺杂过多的私人情感,只是很快就不再满足只是‘拉近距离’,现在,除了只有情侣才会做的一些事情,其他的我们基本都做过,甚至有时候也会稍微越线…比如牵手。但这也仅限于当我拉住他的手时,他不挣开而已。
一旦有了迫切的想法和需要,就不再安于现状,在这一方面,人们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也难说到底该怎么看待目前的这段儿感情。
其实我早就有点厌倦了。他对每个人都能做到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有求必应,那么对我呢?在他看来,我的多数举动会不会都只是一种变相的索取,而在这个基础上,纵容恰巧等同于给予。我反复考虑过,也想过开口问他,然而我又该以什么立场去问呢…最终,我还是没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所以我正在寻找合适的时机,一个坦白我自己,也得到回答的时机。我想赌一把,赌他也喜欢我。
周二下午最后一节课临时改成了体育质检。体育老师是个年纪比我们也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姑娘,搬动检测用的体育器材多少有些吃力,托体委喊了班里几个人过去搭把手。我和体委不太熟,说实话自己长得也不算结实,自然没把我也叫上。我看了一眼表,离质检开始还有七八分钟。
我往走道上一站,背对着他拿眼四处扫了一圈,顺手把椅背上搭着的外套扯过来披上。为了给彼此都留一点反应的余地,外套我穿得很慢,甚至还掏了掏口袋,把钥匙之类易丢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包里,和内侧的拉链碰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只犹豫了片刻,开口问我,“在找什么?”
这个人从来都是那么好懂。
我转过身,朝他笑了笑,说着提前在嘴里过了几遍的词,“借个人一块儿到器材室搬东西,去吗?”
他一怔,还是点了点头,低声说,“去。”
我当然没带他去体育器材室,一出门就拐到了另一侧下楼梯,也亏他实在不常出教室,连器材室在一楼左侧都没印象,也不开口,只顾着跟在我身后。
这个时间,除了我们俩,操场上再没有其他人了。
他盯着空空如也的地面,回头看了我一眼,带着点儿征询的意味,“不是说要搬器材吗?”
我叹了口气,“那个过会再搬,我有点儿事跟你说。”
“你是怎么看我的?”
他比我想象中要冷静的多,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他沉默着,一时间空气沉闷得有些不自然。
“那我换个问法…你要不要,和我试试?”
说出口的一瞬间,什么后悔、紧张,都没有了,这一段时间以来,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可能向人示爱本身也是一件令人幸福的事。
他蓦地抬眼看向我,倒不如说是有点儿被吓到了,“你给我…给我点时间想想,行吗?”
感情这事儿经不起拖,一拖多半就黄了。我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态度变得强硬,“不行。你要是不愿意,也趁现在。”也不知道是在逼他,还是逼迫自己给这放纵过头的几个月一个交代。
这次他没有再犹豫。避开我的视线之后,他闭上眼,喘匀了呼吸,用很低的声音答复我,“那就…处着吧。”
我看着他的脸红了个彻底,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是答应了,心里踏实了不少,伸手过去扯了一下他的外套袖子,示意他抬头,“今天放学等等我,在门口就行。”他闻言答应了一声。
下了晚自习,我简单扫了下地,在值周栏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勾,背上书包就往外走。他依言站在校门口,往外走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到。
打了个招呼,我领着他绕到学校紧挨着居民区的那一侧围墙,天已经很晚了,街上只剩下零星仍在跟小贩讨价还价的路人,我回头看了一眼他那副心思颇重的模样,扳着他的肩膀把人抵在了墙上。
挑在他还没来及的反应的那刻,我亲了上去。
他没推开我,甚至并不显得慌张,仿佛知道我会这么做,眼睛却时不时盯向远处你来我往做着买卖的几人,像是放不下顾虑。我于是抬手把他的眼遮住,划过鼻梁的时候,他的呼吸明显一窒。
能感受到他顺从地闭上了眼。我便顺势松开了手,垫到他头后,隔开了凹凸的墙面。
两人都没什么这方面的经验,即使是这样,这个亲吻还是持续了很久。
正式谈了恋爱之后,对这件事最上心的倒成了他。这样久了,我都有一种错觉,觉得他是真真正正想跟我过这一辈子。我没敢往下想。
又过了一段时间。
眼看临近期末,整个班里也就两类人没什么紧迫感,一种是因为半年来学得刻苦,怎么发挥成绩都有保证,比如廖长淮,更多一部分由于根本就不在意学习,考出来没什么心理负担,所以不在乎,比如我。这使得我和他的感情始终处于微妙的平衡,而最先按捺不住的,是我。
这种一成不变的状态,他可能忍受得了,但我无法。感情里少了点儿应当的冲动,对我而言就和一杯白开水灌下去没什么两样了。
我毫不怀疑,只要开口,他就不会拒绝。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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