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看,她又在叹息
一个神色疲倦面容憔悴的中年女子带着个十岁上下年纪的面色苍白小男孩走进了一家眼镜店。店面铺设很大,玻璃柜台里摆满了各色各样的闪闪发光的玻璃镜片和镜框。男孩有些踌躇,还是还是妈妈硬拉着推门进来。嘴唇涂得如鲜血的一个盘发脸庞如满月的年轻女子站在柜台里默然凝视,并没有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欢迎这对母子,另一个同样嘴唇红嘟嘟的五官小巧的姑娘淡淡地把他们让进视力检查室。中年女子微微有点不悦。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穿着脏兮兮的白大褂正和颜悦色地给个高中男生检查。母子俩只好站在门口等待。检查室很狭小,迎面一张桌子,靠墙边一台仪器,他们看着那高中生把脸卡进去,眼睛紧紧贴上去辨认着什么。远处的墙上挂着一个视力表。然后是灰扑扑的窗户边卧着一只肥硕笨重的黑猫,它一动不动,偶尔发亮的眼睛盯一眼挤得满荡荡的室内,而后捋捋稀疏的胡须,仿佛暗自说这可不管我的事,你们自找的。
中年女子有点不耐烦。真是自找的。十分钟前他们刚刚从街道拐角同样挂着“视佳医”招牌的眼镜店出来,那里面一个胡子很长看起来很凶的男医生替儿子检查完眼睛后,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们配眼镜的要求,微笑着赶他们出来。你们暂时不需要配眼镜,孩子要禁止一切电子产品,这都是手机惹的祸,而且要控制吃零食。孩子听了很不以为然。怎么会?自从中学考进一所牌子很响的初中后,他都很少玩游戏了,只是在放长假的时候,和表兄妹一起玩几盘王者荣耀,后来还被母亲唠叨几天。礼拜天老师在微信群里发一大堆作业,回到家一直做到深夜,早上还要被那些没完没了的历史地理政治,手机定了一个小时都叫不醒他。有时还特别吩咐母亲敲门喊他起床。母亲有时看着心疼没叫他,他一觉醒来,看看时间白白流逝,要么痛哭流涕地懊悔,要么发脾气埋怨母亲。母亲都害怕他了。看着他哭闹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儿子是她逃不脱的一张牌,握在手里,是好是坏,天知道。去年寒冬时节,她至爱的母亲突然毫无征兆地撒手人寰,她至今都无法释怀。看着街上走过一个个头发花白的瘦小老年女子,她都忍不住想若是她的母亲还活着,现在会在干什么。叼着烟和一群上了年纪的婆婆们打扑克牌,不赢一分钱,只是打升级,一坐都是个绵长的下午。自从母亲谢世后,她一直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只有儿子礼拜天回来,她才强颜欢笑地为他做好吃的。母亲走的前一天还心疼地埋怨她狠心把儿子送出去念书,看他面黄肌瘦都心疼地落泪。儿子是母亲帮她带大的。如今还未报恩,母亲就匆匆走了。想到这里,她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终于轮到他们了。一个戴着眼睛面庞清瘦的年轻配镜师接待了他们。他检查一番后竟然给出了不同的说法,说儿子有散光,并且建议配眼镜 。儿子有点沾沾自喜。她知道儿子是决意配眼镜的,牺牲一个下午跑出来,晚上肯定又是个不眠之夜。她一再打听眼镜的价钱,那个狡诈的配镜师嘴唇上露出一种鄙夷的神色。儿子敏感地看出来了,暗暗地拉拉母亲的衣角试图阻止。接着一个看起来是爸爸的男人也赶来了。他关切地看看默不作声儿子,又看看不耐烦的妻子,终于打断妻子的问话说,眼镜贵的便宜都有,看你自己要什么价位。妻子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终于他们决定配眼镜。儿子一再坚持。还需扩瞳检查决定眼镜度数。儿子滴了眼药水,闭着眼睛坐在蓝色的椅子上,母亲时而坐在儿子身边三五分钟,时而突然站起身愤怒地走到店门口,看看外面川流不息的人群,看看渐渐加深的夜色,叹了一口气,又折转回来坐在另外一张椅子上。撅着嘴又长叹一声。两个红嘴唇的配镜小姐站在柜台里瞪着眼睛打量着这个行为怪异的顾客。
那个配镜师可没有闲暇的功夫,他又接待了一个五岁的小男孩,与旁边陪着的男孩母亲亲热的交谈,偶尔还眉开眼笑地逗弄一下男孩。看样子是熟人。我们愁眉苦脸地母亲显然看不惯他们走后门的可耻行径,几次走上去催促配镜师别浪费他们宝贵时间。配镜师笑了一笑,又多说了一句话才起身帮他们检查。
终于验准了度数,配镜师笑容可掬地领着他们一家人快步走到柜台前,让他们挑选镜片镜框。满月脸特别加了一句,孩子脸小,别选太大的镜框。小巧脸推荐选用蓝色镜架。男孩撇撇嘴要了一架黑色的。母亲没有选择太便宜的镜片,要了一个据说摔不碎的中等价位的镜片。接着就是等待眼镜出来的时刻了。
母亲又焦灼不安起来,不停地看手机,暗暗地叹着气。男孩被爸爸拉在一条椅子上等待。小脸崩得紧紧的,没有一丝笑容。他不满意妈妈在大庭广众之下表露出讨价还价的吝啬劲,还有他爸爸更加露骨地居然打电话询问表姐配眼镜的价钱,很便宜,才一百五,他又重复一句。母亲显然听见了,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又叹了一口气。
那两个红嘴唇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你看,你看,她又在叹气了……,然后两个人不怀好意地笑了。儿子坐在离那两个红嘴唇不远处,当然一字不落地听见乐,他生气地看看母亲那愁苦的脸,害怕地盯着她的嘴,害怕她的叹息。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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