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夜幕低垂,月上柳梢。傍晚下起了毛毛细雨,万芳阁里灯火阑珊,每位访客皆只带一名随从。尹月身着一袭白色长袍踏进万芳阁大门,应裘一身素衣,头戴斗笠跟在其后。
“慢。”请帖一收,一旁的手下便堵住了去路,有一人径直向应裘走来。
斗笠半掩着应裘的容貌,尹月挡在她面前从容的问道:“这位是我的随从,有什么问题吗?”
“尹老板请见谅,手下只是例行公事,带进来的东西必须经过检查。”这人说着便把目光放在应裘手中的彩匣子上。
应裘打开彩匣子,看上去只放着尹月的行头,应裘正要合上,一双手却搭上了匣子。
“不好意思,手下还需查看一下。”这人正要拿走匣子,应裘手中一紧,身后传来的声音扰乱了局面。
“尹老板。”
千叶寻一正从阁楼上下来,手下一见他便毕恭毕敬的低头行礼,应裘立即合上了彩匣子,手中却握得更紧一些。
“终于等到了尹老板,本来收到回帖我还不敢相信,被拒绝了多次,不知是什么竟能改变您的想法?”
“自然是千叶先生的诚心打动了在下,先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先生见谅才是。”尹月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眼神中自有一股沉稳,仿佛不会被任何事情撼动。尹月心中顿时隐隐作乱,若不能伤他一毫,那便是由他送自己下地狱。
寒暄过后,由一人领路。当应裘从千叶寻一的身边走过,一双沉稳的眼睛微微一晃,转瞬即逝。
尹月和应裘被领到一间雅阁里,门口有两名手下把守,上场前只能在房间里待着,直到有人叫场才能出去。
进到房间,尹月终于舒了口气,应裘摘下斗笠,拍了拍肩上的雨珠。
打开彩匣子,这把匣子是她当年留下的,从那以后一直跟在他身边,里面的行头换了又换,匣子却依然保存完好。取出行头,打开暗格,一把金丝铁扇露出棱角。
尹月坐在梳妆镜前开始扮相,应裘倚在一旁静静的端详,温和的光线弥漫在渐渐白皙的面容。尹月正要拿起画眉笔,手里却落了个空。
“我来。”应裘转着手中的眉笔坐到梳妆抬上,她轻轻托起他的脸颊,一笔一画勾在眉上,印在心上,眼里都是彼此的模样。
尹月微微勾起嘴角,应裘眼中微晃,转眼看向彩匣子,一只小巧的胭脂盒映入眼帘。
“这个怎么还在?”应裘拿起胭脂问着。
“你给我的,没舍得用。这么贵的东西用在我身上浪费了。”
“我不是说过,这种东西不用在你这只狐狸精上才叫浪费!”
“可我也说过我不是狐狸精。”
“那你是什么?”
尹月意味深长的对着她笑,“你说呢?”
应裘被盯得一时语塞,顿时没底气的说着:“闭嘴!”
胭脂沾在指尖,一点一点抹上他的唇瓣,妖艳欲滴。应裘盖上胭脂,眼中却黯淡了许多。
“怎么了?”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应裘低着头沉沉的说着。
尹月抚了抚她的头发,起身披上华服,将铁扇收入衣袖。
“我不想明白你所谓的大义,我也不信你所谓的宿命,我只是陪你做你想做的事,无关对错。”
应裘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他的背影,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尹月回头笑着朝她伸手。应裘的眼中竟有些模糊,紧紧握住了眼前的这双手。
他拉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尹月的心里变得安详而平静,应裘的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疯狂的呐喊着,似乎不断的在拉扯着她回头。可惜,她,他们,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若那时的他们都可以失去一点理智,哪怕是遍体鳞伤也会比今后的结局来得更好一些。
奏乐响起,尹月登台后,应裘甩开眼线进入到万芳阁内部。上海第一戏园的表面有多华丽,内部就有多阴暗,一切都封存在那个深不见底的地下室。
应裘脱下素衣露出一袭黑衣,一枚徽章别在胸前。应裘光明正大的走到地下室前,门口的手下本要拦住,见到她胸前的徽章竟恭敬的低下头。
应裘独自走下地下室,漆黑的长廊一望无尽,铁门封锁着一个个铜墙铁壁筑成的房间。越往里走越是阴冷,寒气渐渐钻进骨子里,应裘咬着牙大步朝里走去。直到一股巨大的寒流扑面而来,长廊的尽头竟是一座敞开的牢房,牢房里四处流动着零下的液态氮气,一只只敞开的铁皮箱子整齐有序的摆放在结冰的铁桌上,仿佛正在等待她的到来。
看到眼前的一切,刹那间,应裘突然疯狂的往回跑,仿佛逃离地狱一般拼尽全力的往回跑。
人啊,总是可以回头,但时间,永远不可逆流。
当光线越来越明亮,应裘终于跑到楼梯口,守门的手下却不见了踪影。应裘捂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是不是只有这样你才肯出现。”
所有的理智都被这个声音打碎,应裘僵硬的转过身,俯视着脚底的深渊。台阶下走来一个男人,手中拿着一信封,信封上写着“奉天”两字。
男人没有继续往上走,只是继续对她说着:“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只要你回来,回到我身边,好吗?”
男人抬起头露出消瘦的脸颊,深陷的眼中充满了卑微的恳求。
一滴眼泪从应裘的眼底夺眶而出,她将手伸到腰间,抽出一把手枪,无情的扣下枪扳。
“噹!”
随着紧凑的奏乐,台上一出贵妃醉酒越发勾人心弦。尹月紧盯着坐在正中央千叶寻一,缓缓将手伸进衣袖,只要不动声色,只要银针能伤他一毫……
“砰!”
一声枪响令欢腾的躁动陷入一片诡异的宁静之中。
“砰!砰砰!”两声,三声,四声……宁静之后是更加一发不可收拾的躁动,在一片尖叫与混乱中,尹月一把扯掉头上的凤冠,甩开厚重的华服,逆着人流不安的追寻着。
一个黑色的身影在人流中徘徊,任由旁人冲撞,尹月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应裘的手臂。仿佛只因感到了痛觉她才抬起脑袋,眼中一片茫然。
尹月不知她发生了什么,心中顿时一阵绞痛,他没有时间询问,能带着她逃离这个地方。
微弱的细雨骤然降成倾盆大雨,尹月带着应裘趁乱跑出万芳阁,手里始终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到了码头,雨越下越大,一声枪响再度在雨中迸发……
码头渐渐聚集了一批人,一个娇弱的女学生在人群中被拎了出来。
“阿黍……”尹月在货物箱后紧紧凝望着雨中娇弱的身影,阿黍趴在地上,无助的捂着脸颊。
背叛者布下的天罗地网早就悄无声息的弥漫在整座城市。
尹月松开她的手臂,将铁扇塞进应裘手里。“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要活着!”
应裘有气无力的握着冰凉的铁扇,尹月突然用力摇晃着她的肩膀对她吼道:“你听到没有!你一定要离开这里!”
呆泄的眼眸微微一晃,应裘的眼中终于印出他的模样。尹月松了口气,抚了抚她湿透的头发,朝她温柔一笑,转身走向黑压压的人群。
冰凉的铁扇“哐噹”落地,一阵阵寒意顿时贴着湿透的衣服渗入毛孔,侵蚀着骸骨,连同那地下室里的躯体。君邪木讷的站在台阶下,四颗子弹深深的钻进他脚边的台阶上。
落尽梨花不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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