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水打在鲤鱼额前,拍打着庭中的翠竹。炉上烧着热茶,应裘坐在香案前接过面前递来的一碗热茶,用日式品茶的方式细细品味。
“上面的人来了。”千叶寻一坐在应裘对面,心情复杂的沉声说道。
应裘喝了口热茶,却是一脸满足的说着:“这是我最后一次喝你煮的茶了吧!”
他凝视着她的脸庞,十分认真的说:“我最近一直在问自己,我到底是在帮你,还是在害你?”
“你就当既没有帮我,也没有害我,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伴着沥沥雨声,一碗热茶缓缓饮尽,应裘伸手握起冰凉的铁扇。
千叶寻一的目光迟迟的从她脸上移开,视线转到屋外越下越大的雨中。
“下雨了,记得撑伞。”
“不必了,我怕走得匆忙来不及还你。”
他微微叹息,话语中显得更加无奈,“我又不是非要你还。”
“可我怕我想还,却还不上了……”
千叶寻一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应裘又笑了笑,“说笑罢了!我很少对人说起,我这人其实有落东西的毛病,有时竟糊涂得连自己也丢了……”
她收了收笑容,抬眼望向庭院,缓缓走入雨中。
“以后……万一,你要是恰巧见着我落下的东西,记得帮我收了吧。”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恰巧的缘分,所有的相遇都是自有安排。
雨水浸湿的脚印一步一步印上台阶,一抹腥红在香艳的房间蔓延开来。
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声响,却又陷入诡异的平静,静得只剩下他剧烈跳动的心跳,是一种惊悸不安,又似一种怦然心动。可他什么都看不清,他的眼前有一双格外动人的眼睛,可他却看不清这双眼睛的主人。他听见耳旁有人低声说着,低声说着……说着他心里一直想对她说的话……
他的手臂微微发麻,仿佛有人舔舐着他的手臂,有如绵绵春雨一般,顺着那道蜿蜒的疤痕一点一点落在他炙热的身上。
雨越下越大,混着喘息声拍打在窗上。青灯晃影,一片指甲突然陷进他的背里,一直抓上他的肩头,他突然翻起身,轻轻捧起一张湿透的脸庞,分不清是汗还是泪。在雨夜中翻涌,在雨夜中沉寂。
一股酸痛将尹月催醒,脑子里嗡嗡作响,最后清晰的记忆只停留在脏乱的牢房里,在痛苦的挣扎中被灌下满满的液体。
身旁稀疏的动静拉回他的思绪,一抹白衫从眼前晃过,尹月的心跳顿时如火山爆发般剧烈的涌动,耳膜充斥着沉闷的喘息声。
“你……”
尹月伸手扯过一片衣角,干涸的喉咙艰难的发出一丝嘶哑的声音,却在开口的那一瞬被狠狠掐断。
“你的畜性可真够狠的。”应裘坐在床边从容的扣起身前的纽扣,顺着被拉扯的衣角回头,冷漠的目光落在他苍白失色的脸上。
尹月在对上她双眼的一瞬,如同火山遇到了洪水,整颗心顿时都凉透了,她的目光从来没有如此的伤人,像一双锋利的刀片狠狠刺穿他的心脏。
“你到底做了什么?”
应裘勾了勾嘴角,默不作声的扣着袖口。
尹月坐起身,带起“哐当”的金属声,床头的长链扣紧他的双手,香艳的房间弥漫着一股腥臭。尹月厌恶的甩开手中的长链,地上鲜红的血迹夺过他的目光,蜿蜒的血迹从紧闭的衣柜悄无声息的溢出。
“你……你又杀了人。”
“是你杀的。”
头脑里紧绷的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尹月扯着沙哑的喉咙大喊着:“为什么要害我!”
在那暗无天日的牢房,他一次又一次的为她找借口,他从来都没有对她判过死刑,哪怕她就是亲手杀死他的凶手。
尹月此刻觉得她很陌生,即使他从来都不了解她。
面对他的愤怒,她眼里没有一丝波动,“蒲扇说过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也许她是对的,可惜我已经谁都不信了。我不害别人,别人就会来害我。”
“可我从来都没害过你!”
一双脏破的手死死抓着她的手臂,弄脏了她的白衫。应裘像是感觉不到淤青的手臂传来的疼痛,她盯着那双脏手,眼中只流露着嫌弃。
“你是没害过我,但不代表不会。”
尹月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许久,他缓缓松手,只剩下一片沙哑的轻笑。
“呵!洛应裘,你真是下贱!”
应裘看了看他的模样,竟也跟着笑了起来,越发笑得轻狂。
“你倒是翻脸翻得比我还快,我下贱又如何?你又好得到哪去?从我在北平见到你,你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到了上海依旧是没出息,人前是哑巴,人后是戏子,做个麻木不仁的傀儡,任人宰割!你这辈子活该被人践踏!”
应裘拍了拍手臂上的污迹,抓起外套起身走到窗前。“我记不得你的好,也不怕你恨我。你要么在这里等死,要么……杀了我!”
推开窗户,一束阳光洒进屋内,应裘爬上窗户,头也不回的纵身跃下,消失在那抹灿烂的艳阳中。在时间的推移中,当命运再次相遇时,几番轮回,已是千山暮雪。
枕边安放着一把钥匙,尹月垂头坐在床上,脏乱的头发掩盖着他的脸颊。
稀疏的铁链声打破一片死寂,他抓起手边的钥匙,一点一点的解开手上的镣铐。赤裸的双脚陷入血迹中,他在衣柜前停留了一会,抬手打开紧闭的衣柜,一股腥臭更加肆无忌惮的扩张开来。衣柜里塞着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身上穿着异国军服,颈部还插着一把浸红的铁扇。
尹月盯着那把刺眼的铁扇,竟像中邪一样微微抽笑着,突然伸手就将铁扇用力拔下。
脚下带着血印一步一步印上台阶,手中握着一把滴血的铁扇,尹月不知身处何处,在一片诧异与混乱的喧闹中麻木的往外走,远离身后的喧嚣,走向那抹艳阳。
在灿烂的艳阳中不知为何又下起了倾盆大雨,尹月站在艳阳下,站在大雨中,仰头望向茫茫的天际。
远处,阿黍终于看见尹月从一座烟花馆里出来,脸上顿时洒满泪水。她泪眼模糊的看着他站在艳阳雨中,像是一场为他而至的洗礼。
他们,曾粉末登场,鲜衣怒马。如今,曲终人散,黯然退场。
蝴蝶为花醉,花却随风飞。花舞花落泪,花哭花瓣飞。花开为谁谢,花谢为谁悲?
落尽梨花不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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