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有魅力的一面镜子——读聊斋《凤仙》有感

        昨夜偶读《凤仙》，颇有所感。小说中更有几处，值得玩味。

      小说开头，自然是延续了蒲松龄狐鬼幻梦的一贯作风，男主平白无故地便春风一度，得到了一美妙女子。其起因是有二人在男主家床上欢爱，后男主回家慌忙遁去时不小心遗留了一条裤子，之后派人来索取，没想到男主却一概不应，没办法，只有答应以佳偶为报，这下可遂了男主心愿。二人一拍即合。

      接下来便是女主凤仙与男主相见的过程。小说是这样描述的：薄暮，自外归，闭门甫坐，忽双扉自启，两人以被承女郎，手捉四角而入，曰：“送新人至矣！”笑置塌上而去。近视之，酣睡未醒，酒气犹芳，赧颜醉态， 倾绝人寰。

        然后便是二人巫山云雨的过程了，不多赘述，但过程中，二人有一段对话，在整部聊斋志异中都属罕见的，非常有意思，化用了诗经中的句子。由于凤仙刚被灌醉，身子还是热乎乎的，便嫌男主皮肤冰冷。原文如下：女嫌肤冰，微笑曰：“今夕何夕，见此凉人！”，刘曰：“子兮子兮，如此凉人何！”遂相欢爱。凉人原作良人，出自《诗经唐风》，是古代妇女对丈夫的一种称呼。这里蒲松龄化用典故为二人戏谑之语，既增加了小说的趣味性，又无不在暗示我们：读书少了连妹子也泡不成啊，试想，男主当时要是没接起这句话，不仅颇为尴尬，而且还少了许多情趣，岂非大煞风景?

世界上最有魅力的一面镜子——读聊斋《凤仙》有感

      后来一次偶然机会，男主到凤仙家里和她的姐妹夫婿们一起团聚，期间婢女端上一盆奇果，名叫“田婆罗”，岳丈便抓了几颗到丁婿的面前（补充一下，丁婿是二姐水仙的丈夫，家中富豪，颇有权势），但却直接忽视了身为早已荒废学业游手好闲的男主，这下可惹恼了凤仙，凤仙不悦曰：“婿岂以贫富为爱憎耶?”翁微哂不言。老丈人口上没说什么，但实际上已经很不满了。最后凤仙唱了一首“破窑”，声泪俱下，拂袖而去，满桌不欢。男主见状也悻悻辞去。

          这无疑是赤裸裸的现实啊，地位低下的人哪怕是个饭局也难得到他人的尊重，当你有了权势，有了财富，自然会有人来巴结你讨好你，自然会得到社会的尊重。也难怪蒲松龄在文末感慨道：“嗟乎！冷暖之态，仙凡固无殊哉！少不努力，老大徒伤”。

          有了这次经历，凤仙便有了帮男主上进求功名的念头。果然，凤仙早在外边等着他了。至半途，见凤仙坐路旁，呼与并坐，曰：“君一丈夫，不能为床头人吐气耶?黄金屋自在书中，愿好为之。”读到这个场景时，笔者内心竟充满了感动，不仅被凤仙那番谆谆劝导的苦心所感动，尤其是“呼与并坐”四字，更是充满了温馨与美好。于是凤仙便拿出了一面镜子赠与男主，说道：“欲见妾，当于书卷中觅之，不然，相见无期矣。”

        接下来，全书便进入高潮部分，这也是蒲松龄想象力丰富的经典一幕，在我看来或许只有《司文郎》中那位盲人通过烧文章嗅味道以此来辨别文章好坏一情节可以与之比肩了。

        截取全段如下：

        视镜，则凤仙背立其中，如望去人于百步之外者。因念所嘱，谢客下帷。一日，见镜中人忽现正面，盈盈欲笑，益重爱之。无人时，辄以共对。月余，锐志渐衰，游恒忘返。归见镜影，惨然若涕；隔日再视，则背立如初矣：始悟为己之废学也。乃闭户研读，昼夜不辍；月余，则影复向外。自此验之，每有事荒废，则其容戚；数日攻苦，则其容笑。于是朝夕悬之，如对师保。如此二年，一举而捷。喜曰：“今可以对我凤仙矣！”揽镜视之，见画黛弯长，瓠犀微露，喜容可掬，宛在目前。爱极，停睇不已。忽镜中人笑曰：“‘影里情郎，画中爱宠’，今之谓矣。”惊喜四顾，则凤仙已在座右。

世界上最有魅力的一面镜子——读聊斋《凤仙》有感

        大概意思就是说，男主如果勤奋攻读，镜中凤仙便正面向外，甚至盈盈微笑，妩媚动人。男主如果荒废学业，镜中人便背对着男主，并且可能泫然欲涕。男主受此激励，自然发奋苦读。终于有一天，乡试一举告捷，凤仙便从镜中跳了出来。

            然而接下来的一句话，成为全书的泪点，更让我们感受到凤仙为了丈夫所付出的牺牲，体会到凤仙作为女性那伟大的人格。握手问翁媪起居，曰：“妾别后，不曾归家，伏处岩穴，聊与君分苦耳。

      这是多么伟大的女性！仅仅为了在不切实际的精神上陪伴夫君，竟两年来不曾归家，过着野狐狸一样的生活！大概蒲松龄也为之感动了，在文末感慨到“吾愿恒河沙数仙人，并遣娇女婚嫁人间，则贫穷海中，少苦众生矣！”然而，这也就像蒲松龄本人的美人幻梦一般，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但也从另一个角度道出了女性的伟大很多时候都是自命不凡的大男人们所赶不上的。

          这其中虽不乏有折射男权主义社会的影子，虽不乏蒲松龄本人的幻想成分，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蒲松龄塑造了这么一个甘为所爱之人付出，并毫无怨言的女性形象。而那面神奇的镜子，则无疑成了是凤仙含辛茹苦付出的一个象征。

          从小说中可以读到的另外一层意思就是作为一个男人，就必须要有所担当，有所作为，至少不能像文中男主那样荒废学业，到头来还要女方来牺牲自己以成全。用凤仙的话来说，就是“为床头人吐气”，其实，不仅仅是床头人，更是父母，更是家庭，更是自己！

        最后，将上文中插图里的诗提取出来，供大家欣赏

          僚婿身家有富贫
          先鞭宜着莫因循
          郎君及第归来日
          第一先酬镜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