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在租来的冰冷阁楼里,轻轻吹着浮动的茶叶。楼下的吵闹声一刻不停歇,不胜其烦,起身临窗而看。这里是三楼,虽清冷,但视角倒是十分好,底下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半刻钟前便来了一车人,拿着电锯呜呜哇哇的砍树。那门前统共四五棵树,也不知碍了谁的事就要被砍掉。三三两两的站了些人,打眼看去,最显眼的是身穿红色棉衣的女孩,安静的看着,树倒了便上蹦下跳的发出尖叫,大人斥责她太过吵闹,训了一两次便不出声了。与她一起玩耍的几个孩子显然有点害怕,各自的家长搂在怀里,捂着耳朵,细声地哄着,只她孤零零的站在一旁无人理会,看了着实令人心酸。
她的身世其实略有耳闻,女人家嘴碎,楼下又住着几位带孩子上学的奶奶,一来二去的便了解了一些。他的父亲是惯偷,坐过几次牢,一直没有婚配,后来人家给说媒,给他找了一个四川贵州的女人,他瞧着还行便答应了。结婚之后才发现精神方面有些问题,时不时的会发疯,疯起来谁都不认,见人就打。有一次喝了点酒,又遇上她发疯,便打了她一顿,天亮酒醒了才发现人跑了,怎么也找不到,就留下个半岁大的孩子,往后也没回来过,他就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奈何没点本事,只能去偷窃,前不久又被抓去坐牢了,据说要好久才能出来。可怜这个女孩无依无靠,只能借着点亲暂时住在亲戚家,开了年还要被送去别的亲戚家。如今她已八岁,却从未上过学,一字不识,也没有人教过她。政府每年也会拨钱给她,但那些钱落在了何处我却是不知的。
楼下吵闹不休,时间一久几个孩子也不怕了,又疯玩在一起,跑来跑去,挨了不少骂。一直到傍晚,天快黑的时候,砍树的一群人才载着满车的树回去。楼下终于清静下来,耳边只听见女孩脆脆的声音在说再见,一共说了五次,我偏头看去,连上开车的,正好五个人。有人在笑那女孩傻,因为根本没有人搭理她。
夜里下了场大雪,早上起来便感觉不同于往常的冷,隐隐地听见楼下铲雪的声音,闲来无事便多看了一眼,还是那个女孩。扛着比她高了许多的铁锹,笨拙地发力,小手冻得通红,院子里的人手揣在口袋里指挥着她。不难看出,院门前的一块干净地都是出自她之手,无人怜惜,无人帮忙,直到差不多了,才被人叫回去吃饭。
吃完早饭,要上学的孩子都走了,就剩下她一个人,她去了昨天玩过的地方,把玩过的游戏又一个人玩了一遍,不知在哪沾了脏东西,回去的时候被骂了一顿,她一个人走远了些,细细地弄掉污渍,院子里有个男人,大约是不忍心,叫她过去,但她一时没听见,女人又凶巴巴的吼她没长耳朵,她慢吞吞地走过去叫了声姐夫,也不知从哪认得亲。那男人帮她一起整理衣服,可能是些粘衣服的草,一时半会儿弄不干净,女人便塞了把扫帚,男人拿起扫帚扫了几遍,看看差不多了便让她一个人玩去。
下午的时候,院子里又传来骂声,说她弄成个妖精模样,我向下看去,她手里拿着几只水彩笔,有黑有红,黑的描眉,红的染唇,样子很是怪异,女人推搡着她,让她洗干净,她不肯,便一个人跑出去了,画了一会儿便拿雪往脸上擦,擦完了又画,来来回回折腾了很久,回去的时候脸上更加诡异,意料之中又被骂了很久。她这回很是硬气,说那个女人欺负她没爹没娘,女人一听上去便给了几耳光,骂她白吃白喝不知好歹,几家人听见动静都出来了,女人便开始哭诉养了个白眼狼,一副受了很大委屈的样子。事实如何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左不过要给她个面子,于是一拥而上七嘴八舌的安慰起来,倒把那孩子冷落在一旁,往常一起玩的孩子有一两个还动手推了她,她也掉眼泪,但没有人理会。她默默的跑出去蹲在地上一个人哭,有人看不过去,走过去安慰了几句,她擦了眼泪就没有再哭了,但一直不肯进院子里。就蹲在那堆雪人,也不吭声,安慰她的人也许是不耐烦了,拍拍她的头转身走了,一直到她的姐夫,就是今早帮她整理衣服的那位走过去,半蹲着身子哄她进去,还为她擦了擦手,牵着她才肯挪步子。看热闹的人都散了,那女人也没继续难为她,但也没给什么好脸色。
第二天一直没见她出来,直到下午才听见消息有人提前把她接走了。院门前她没堆好的雪人,也融化的差不多了,便如她这个人一般,匆匆出现,又匆匆消失。而我跟她,则成了彼此的过路人,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也不知道我的存在,不知道曾经有个人路过她的一小段时光,窥见了她的不堪与狼狈,却又无能为力。
行走人间,诸多苦难。一路负重前行,愿你最终成为自己想要的模样——致未曾相识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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