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窗窥人

后窗窥人

小时候喜欢站在门后面偷袭人，边听自己砰砰的心跳，边听渐近的脚步声，要等的人出现时突然跳出来，哗哗……“惊起一滩鸥鹭”。

长大后仍没改掉站在门后的习惯，只是后来心境早大不一样了，收获也不同了。有一天，我站在门后，正通过后窗看人，谁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我遭到了袭击，许老师右手拍我左肩，我大叫一声，走廊里的声控灯被振亮，我要捕的“蝉”们听到动静，知道我正在使后窗窥人的功夫，瞬间正襟危坐，装模作样。

来而不往非礼也，某天走出办公室，我远望去，许老师正在黑洞洞的走廊尽头，我三步并作两步，完成一套凌波微步，悄悄站到许老师身后。当时他正吊着脑袋，一只手扶门框，一只手叉腰，身体微倾，屁股微撅，衣襟一角还掖在裤子里，一看就知是刚刚排泄完毕，顺便后窗窥人，我准备冲着他的屁股来一下，“啪”，灯亮了，可惜许老师不但没有像猴儿一样跳起来，大吼一声，也没有扭过头来，直到我开口他才淡定地露出那张钟馗似的脸，我看到镜片后面的眼睛聚着光，额上一团肉疙瘩能拧出水，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凑到窗前，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靠窗的一个学生正在课本上展示他的绘画天赋，一个卡通人物形神潇洒，衣袂飘飞，面容颇似一个人。我忙安慰道：“不至于，不至于，看这孩子把你画的，威风凛凛，气度不凡，将来办黑板报可堪大用。”

许老师立刻抛来一个不屑的眼神：“仔细看，靠窗户的那边。”我这才意识到，远处一个男生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工夫，掏出一块镜片似的东西，把阳光反射到老师后背上，每每得逞，引得其它的同学像老鼠一样“作作索索”。

许老师犹豫要不要推门进去，又觉得不便打扰老师上课，于是继续摆出一副身体微倾，屁股微撅的架势。

但是对于尹老师来说，后窗窥人的滋味有点难受。尹老师不足一米六，身体微胖，穿上高跟鞋眼睛也不过和窗下半部分齐平。她双手扒在门框上，踮着脚，仰着头，费劲得很。

后窗窥人

孙老师虽然个头不矮，可架不住外界条件特殊，他们的教室原来是微机室，只有前门，且是双层门，外门是铁皮，铁皮关上时，保密性好，隔音效果也好。要想窥探里面的详情，只能借助门缝，好在常留有“一线生机”，孙老师心宽体胖，走起路来像大狗熊，他的便便大肚贴在墙上，扒着门缝偷看的架势极像狗熊上树。老师们偷窥的姿态各异，但完全可以将学生的多种形态尽收眼底。

比如，某同学像小鸡啄米一般，将脑袋一顿一顿，窗外的老师眼睁睁望着却无计可施，心中为孩子的安全着想，跺脚击掌干着急，小鸡的脑袋安全着陆之后，汗津俱下，好好的课本被洇湿了一片。

有一生，年已十五，但心智明显还停留在幼年阶段，且看他吃起手来，就像啃山椒泡爪，有滋有味，恨不能将手攥成拳头塞进嘴里。

另有一生，在班主任的课上像只病猫，不苟言笑，不发一言，没想到在其它课上，如神附体，眼睛睁得牛大，时有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气势。又一个人才。

学生自然知道不管是李老师、王老师，还是张老师、赵老师，不管是高矮胖瘦，还是腿长臂短，大都有后窗窥人的癖好，所以很多学生早已产生了免疫力，往往在做不法行径之前先往后窗一瞥，无人最好，万一与那双幽怨的眼神相遇，或者报以羞赧的笑，或者装出回头看时间的样子。不过有些学生真是不争气，明明已经被抓过多次，偏偏好了伤疤忘了疼。

一生刚刚避过讲台上的老师，一时没把持住，急匆匆咬了一大口香肠，正准备细细品味，突然想起后窗的事，赶紧回头一瞧，一张恐怖的脸悬挂，午夜惊魂，该生尴尬一笑，识趣地吐出来，和剩下的半根往裤兜里一塞，行事粗鄙，画风怪异。而另一生不注意听课，沉浸在金庸大师的武侠世界，看到兴奋处正准备大笑，瞟了一眼后窗，瞬间冰火两重天，身坠深渊，好像刚刚要绽放的花朵生生憋了回去，好不无情。事后，我问该生是否憋出了内伤，他羞惭一笑，又极正经地答道：只需七七四十九天即可痊愈。

周二下午是语文组外出教研的时间，所有语文老师半天不在校，对于这些不重要的事情，学生却比公式定理记得还清楚。有一天我突然产生杀个回马枪，以便寻找写作素材的念头，于是放了一颗烟雾弹，半小时后，我小心翼翼的挨近教室，确定后面没有许老师之流偷袭，立刻趴在窗户上一看，果然，我率先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祥和之气，有一种由内而外的发自肺腑的笑容从学生脸上散发，体现在行动上就是，每个人的嗓门都大了，回答问题举起的手更高了，嘴里还“我我我”的喊着，腿颠起来了，和旁边同学的小话也说起来了，敢和老师顶嘴了。

再看讲台上温柔可人的地理老师，恨不能长出十双手，腿增加五倍，最好后背突兀冒出一对翅膀，腾空而起，把他们要掀翻的屋顶压下去，压下去。我猜想这不是天庭编着两条小辫子的小童，或者偷听我佛神咒成精的耗子黄牛们吗？他们吃了玉皇大帝、太上老君的圣水灵丹，偷了法宝，抛掉清规戒律，下凡人间，畅享人间的欢乐去了，老实的唐僧路过此地遭人鱼肉，关键时刻，我大喝一声，掏出金箍棒，叱曰：“俺老孙来也。”

是的，我的一声带有质感的咳嗽瞬间终结了每个人脸上的笑容，大家正襟危坐，装模作样起来。

一扇门，一块玻璃，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严防死守，试图打造一片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世外桃源。这门这玻璃究竟是什么做的？

也许这个问题的答案和另一个问题的答案相同，好比校领导的推门听课，领导在场与不在场，讲出来的课总是有差别的。

有一天，我调侃许老师：“你瞧你，后窗看人的姿势真难看，撅着屁股，叉着腰，跟个水壶似的，一看就是鸡鸣狗盗之辈。”

“还说我呢，瞅瞅你自个，瘦了吧唧的，贴在门上，跟吐着舌头捉苍蝇的壁虎有什么两样。”我不信，许老师要给我照张相，――哇塞，我跟许老师形容的一模一样，一条壁虎，吐着舌头，在捉害虫。

我承认，我也是鸡鸣狗盗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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