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好书会今日打榜,系统页面显示依旧是渭七独占鳌头。
又是一夜的奋笔疾书,忙完手头上一篇专栏天已大亮,她揉揉微涩的双眼,端起酒杯盈盈走到落地窗前,俯视楼下如贯而出的人们。晶亮的眼眸如汪洋大海,波光粼粼又带些愁容,漂着一艘艘不知归岸的船帆。
十年磨一剑,终究有得有失。
名利,价值,金钱,得到似乎是世人都想拥有的东西,可只有她自己深知,失去的永不会再回来了。
恍惚间,她依稀还是那个柔弱翩翩的女生,不愿同陌生人说话,更是对渭南心存畏惧,简直就像小鱼见了猫,只好这些年拼命游拼命逃。
1
渭七最初还不是眉眼温柔却透着疏离的女子,也没出现在各大书店里畅销类的书脊上,那个时候的她再过五天刚好满十七岁,名字也不是渭七。
北京在迎接奥运会那年,依旧是快节奏的城市,你的个人悲喜,从来不会让它停止一分一秒的迟疑。
傍晚时分,远处的余辉从猩红变成了很淡很淡的樱粉,最后全然落成了月亮升起的薄光。
母亲拿出碗筷放在桌上,让林佳怡照顾弟弟乖乖吃饭做作业,可她在做完作业后,仍不见母亲动过筷子一口,给弟弟掖好被角,她半跪着隔着玻璃往外瞧,栅栏门前母亲双手紧握,目掷远方镀着步子,她挽起耳鬓的发丝眉头紧锁,月光打斜在母亲身上,连晃动的影子都跟着有股凝重气息。
父亲清晨出门一天都未归,让一家老小都顿时失了主意。
半夜,此起彼伏的敲门声不断,张叔跟黎叔抬着个简易支架进院,额头汗渍蜿蜒顺着脖颈流进湿透的大背心里,屋里张叔立在挨门帘处,靠着昏黄的墙壁嘴里叼着烟,对上母亲焦急的眼神,又暗自垂下,深深吸了口烟。
“嫂子,对不起,我哥他去山上,林四晌午去接他住在娘家的婆姨,就看到,他掉进了山沟,他……”张叔说起这话,自始至终,未再抬头看母亲一眼。
“你们肯定骗我呢,他爸爸平时上山走夜路都不会出事,怎么可能!”老旧的房子根本没有隔音的功能,房屋布局也只有栅栏门跟里屋门而已,别的只是在房门口吊着门帘布。
她听见争吵声起身,弟弟也非跟着来,无奈蹑手蹑脚地下床后,偷偷蹭出一角看着母亲失控地抓起张叔的背心圆领,平时乌黑整洁的发丝此时早已凌乱不堪,不管不顾地沉溺在悲伤里,朝着来人歇斯底里的一通捶打。
如注的水滴在她的手腕处,错愕间,她才发现脸上已沾满泪水,一手立马抵在旁边弟弟嘴上,另一只也捂住自己的,深怕连自己都控制不住就这样哭出声。
那晚,她十六岁,她失去了父亲,家里有一个疯掉的母亲,还有一个只知道哭的六岁弟弟,她在不远处目睹着这一切,浑身发冷,她觉得她的世界,轰的一声划破平静的夜色,就此支离破碎。
生命意料之外的幸运,不过是夺取一部分重要后的馈赠,就像老生常谈,一扇门关闭的同时,总会给你留扇窗。
2
林佳怡一开始没觉得那是窗,对她而言,这其实是不得不的选择更为准确。
“所以来了这?”男生听完坐在旁边女生讲完的事后,撇眉端倪了她一眼,起身的动作迅速似带有愤怒的一阵风。
“我妈妈要治病,弟弟要上学,我需要钱,”小七知道他剩下没说全的话,她理了理被风吹偏的长发,目光不过一秒的呆滞又恢复如常的光亮,低头拍拍卡其色裤脚,顺手拿起另一头长椅上的菜蓝,起身缓缓道,“我就是这样的人了。”
“林佳怡,佳怡,干脆就叫小七吧,下次他要还这样,你就打给我,我找兄弟一定弄他。”小七站在稀疏的树影下,逆着斑驳的光看他,说这话时他眼中有月光洒落湖面,无尽的冰凉。
“谢谢你,不过这应该就是我的命了。”
林天泽直愣愣地望着前面羊肠小路,小七的背影离他的视线越来越远,消瘦的肩膀,白T牛仔裤加帆布鞋,脚踝处裸露的小腿又细又白,跟她的胳膊简直一个大小。
秋风把落叶吹的沙沙作响,他低头望着长椅上未动的餐盒,失了神。
蓦然想起第一次见小七时,也是这样。小小的肩膀,小小的颤抖,被高半头的林家宇面露厌恶地狠狠向前一推,倒在公园小路边,鲜血染红了三叶草花瓣,她回眸依然面不改色,咬唇隐忍着。
几缕发丝遮住了她的模样,慢慢地,起了风,他看清她的眼神,毫无混沌之感,横冲直撞的揪着他的心很疼很疼。
那是种绝望,并非失望那么单薄。
长这么大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心脏跳动的猛烈。
林天泽自五岁就跟着片区黎叔混生活,他很聪明,刚入这行,师哥给他演示如何在对方走来无声且快速取钱,不过半天他就记住了。
黎叔手下有四个,他是老三,黎叔对他们几个都还不错,顿顿有酒天天有肉,黎叔说过的话无疑对他们来说就是藏言真理。
黎叔说他们要团结一致,不要像棠梨区那几个混地不成规矩,说单子在有无而不在大小,他还说过干他们这行的,最忌讳的便是心怀明天。
那天他失手了,没按计划偷来张黎帆的钱包,反而把之前的钱都用在了一个陌生姑娘的医药费上。
回住处后,他一如平常换睡衣拉好窗帘,万籁寂静的夜仍抵不过亢长的失眠声。
是的,关上灯的房间,那个倔强的眼神一直萦绕在他心里,一次次清晰。
此后的一个星期里,他接二连三地创造出与小七“幸运”的相遇,露出酒窝小虎牙的满满笑容,跟对面的女生难掩激动地说“surprise。”
“你为什么老跟着我?”如果第一次碰巧是错觉,那么两次三次呢?小七虽然不聪明,却还不至于傻到看不出身后跟踪。
“我觉得你漂亮呗”第一次他赖皮挑着眉,白色匡威踩在路边花坛,俯视她,一脸的年少轻狂。
“我觉得你应该勇敢点,直接挥拳打倒那小子。”第二次他又目睹了张黎帆校门外怒骂小七的场面,边跟着她边扇风,吐沫横飞认真传授经验。
“我们是同类。”第三次,林天泽拉住暴走中的她,直言不讳后对上她升怒的眼神。
3
日落时分,小七把买回来的花椰菜放小盆里,安静站在水槽前,给云姨打下手择菜,绿色的花椰菜跟普通的菜花完全不同,这里每天的菜系都是根据主人家的喜好所定。
自上次家里出了事后,村里的亲戚能躲则躲,生怕被一点麻烦招惹上身,只有云姨,进屋径直走到她跟弟弟面前,看了眼桌上的黑白照片,再缓缓摸上她柔顺的头发,微笑弯腰,愿不愿意随她去北京。
至于那个老跟着他的男生嘴里说出的同类,她并不完全赞同,他似乎每日时间都很多,穿着也整洁利索,说话散漫又隐约有孤独成份。恩,唯一的相同点便是孤独了。
可身处城市边缘人的她与看似衣食无忧的他,怎么可能会是同类呢。
她手里洗菜的动作并未停止,内心否定后又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你那笨脑袋想什么呢?”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她把手里的花椰菜都掉了下来。
渭南脸色苍白清癯,目光寒冷像原本身处暖阳炎热之季却强烈有种到了北极雪山的触感。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一个小瘪三,你居然跟他混在一起!”见云姨刚好走出去,他双手环胸坦然地一步步逼近她。
“我 没 有。”这三个字缓慢到有半刻钟的嫌疑,渭南看着她,嘴巴抿成一条线,悉数把她咬唇紧张的模样落入眼里。
“最好是这样,”潇洒转身,刚要踏出厨房那一霎又开口提醒,“你别忘了你什么身份。”
一字一句,小七的心经历了被人放置在冰窖里又被人取出,决定遗弃后狠狠抛出去的痛感。
毫不掩饰的嘲讽,把她的自尊刀刀瓦解。
饶是这样,可她见林天泽的次数却只递增不减。
郊区闽北路游戏厅,隔着玻璃诱人的抓娃娃机前,小七懊恼地恨不得踹几脚这个不给力的机器,旁边不远处斜靠跳舞机的男生嘴角微微浮动,终于忍不住走来,拿出游戏币在她眼前晃了晃。
“小朋友,看着啊。”他双眼凝神,一分一秒盯着滑动的大爪,靠近目标时,右手快速配合按下红色按钮。
林天泽顺手把蓝色多啦A梦丢到她怀里,看着小七豆子大的双眼,有不可思议,也有些许敬佩。
吃完饭,小七右手挡住刺目的阳光,额头上的汗珠落入脖颈里,她对前面的男生摆摆手嘟囔走累了,人来人往的步行街,林天泽听见声音回头望,叹了口气后,又信步走到她跟前蹲下。
天桥上,小溪边,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背着同样面容姣好的姑娘,粉衫飘飘,一颦一笑间,回头率极高,煞是好看。
“你究竟怎么做到的?”要知道,她可是白白丢了二十大洋却一次都没中,只能眼巴巴看着大胖子对她招手微笑。
“因为我是林天泽啊。”小七坐在顶楼,风温柔地从她脚丫游离穿过,她吸了一口柠檬水,不理解他的答非所问。
“你不是好奇我在干什么的吗,我的工作就跟这有关。”
“什么?”
男生眨眨眼,食指冲向太阳穴,夕阳如画幻化成风,他的瞳孔里也似有萤火之光,让一旁女生似懂非懂地跟着微微点头。
4
月亮伴着夜晚,宁静中裹着细碎的树影,轻巧的脚步,用力遮盖着砰砰跳的心脏声。
半夜而归的小七轻轻鞋柜合上,光脚踩在大理石瓷砖,手里提着拖鞋蹑手蹑脚地前行,但还是在上楼梯时,吓得立马瘫坐在地。
漆黑的客厅,穿破空气,一声清楚入耳地冷问。
“你就这么不知廉耻吗!”明明感觉很远却十分真切,冲击着她的耳膜,也像不慎落入地狱时,阎罗王不问缘由直接宣告凌迟的冰冷。
声音的主人一步步靠近,对上将要喷出火的腹黑眼眸,跟着右手紧紧掐上她细滑的脖子。
微薄的月光洒进来,映在渭南眼里的她,眼神空洞,视死如归的无畏感竟令他心生一丝怜悯。
“渭南,”不知不觉小七已经把唇角咬出了血,她没去挣脱对面男人用力的手臂,不想最后那点自尊也在他面前赤裸相对,她必须忍住此时廉价的眼泪,“我恨你。”
“恨我,那就证明你还有力气,记住这刻的恨吧,我等着。”
昏暗的走廊,渭南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线,哗的一声,身体失重,脑袋沉沉地倒向冰凉地面,终于可以把紧握的手放松一些,她面无喜色,怔怔地把目光聚焦在手心里的汗渍,泪珠无声的湿润到瓷砖细缝里,悲恸着连同强烈不甘瞬间侵占了她的内心。
这个大城市很繁华,分岔路很多,可月色朦胧,钢筋水泥下的楼层熟睡的人们,各有怀秋的心事。
比如趴在床上蒙着被子哭的稀里哗啦的小七,偷偷躲在房门外,贴耳听里面动静的皱眉男人,卸下了刚刚蹩脚的伪装,一点全无了刚才冷峻的样子。
她是笨蛋吗?分不清好坏人!
沉默横亘。半圆的皎月依旧挂在天迹边,那些只在黑暗处才显露出冰山一角的深情,顷刻间,又再次止于如鲠在喉的凝噎里,跟双手抚摸门纹的温度中。
凌晨两点半,里面的细小呜咽逐渐越来越听不真切,赵伽南这才缓缓起身,转去阳台抽了半盒烟,中指间的光亮,忽明忽暗。
打开窗户,细碎的风碰撞到纱窗,远处的灯塔跟他此刻密匝的心事融汇成一条银河,不同的是景为星光璀璨,他的心却乌云密布。
陈叔给他的资料,上面有那个男人的照片,以及他屡屡作案的身份。
不久后,他熄灭了最后一支烟,却还是皱眉不知道还拿那个执拗的女生怎么办。
月光包裹的温柔里,把他白日的冷傲外壳悉数褪下,余下的,身形硕长的影子,尽是难言的哀愁。
他有些失常。
他冒起担心。
失常地守她门外望着透过小窗里的光亮喃喃自语,担心她头脑迟钝竟不为自己考虑身犯险境。
5
外界看来,他投胎的这个家世俱好,父亲是市二院胸科主刀医师一把手,母亲则在大学继续留任为教务处副主任。
他的帅气,向来也是从小学起便开始被众人谈资的校草级别,不苟言笑,一板一正,王子的光环里却总有股淡淡的悲伤感。
岁月长河里,跟他搭讪的漂亮女同学不在少数,有些可爱,有些聪慧,还有些孤傲,但似乎都与小七不同。
第一次见到从乡下来的小七时,她顶着乌黑的蘑菇头,穿着应该是七八十年代的碎花衬衣加黑裤子,还是蓝白条纹的方口布鞋,双手紧紧拽着书包的肩带,一看就营养不良的干瘪身子紧张地躲在云姨身后。
我是刘佳怡。
微光于明晃的琉璃灯下中自由穿梭,她柔软的头发周身仿佛上了一层极浅的柠檬色,声贝很低的小奶音,不安地像怕不幸被猎人盯上的白兔子。
云姨跟渭母交谈完毕,领着小七上楼安排房间给她。
不算宽的木制楼梯,小七从他右侧走过,他闻到了空气里迅速冲淡的一股细微汗味。
听脚步声她们已上到三楼,渭南蹬蹬下楼,问正在悠闲品意式咖啡的母亲,她是谁?打哪来?
“这是云姨的侄女,以后跟着她打下手。”没抬眸,母亲握着马克杯,只盯着好友从瑞士带来的新咖啡颜色变幻。
“这么小,能干什么!”晶亮眼珠迅速转了转,他不理解为什么母亲会把一个小孩招过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能干活吗?他没再等母亲回答,觉得就算听到是个合理的答案也变得可笑很。
事实上,他的可笑完全没有成立。
第二天,他拿起书包在玄关那换鞋出门,那个女生围着碎花围裙闷声不吭地在擦桌子,晚上打球回来后,她还在厨房拿抹布擦拭白瓷砖墙壁。
最开始,这些人都是表现出很勤劳的一面,日子久了,呵,肯定都是各种见缝插针找时间偷懒的人。他好朋友家正好是一家大饭店的公子哥,听他这么一简述,顶楼抽着烟,扬风吹过他的栗色碎发,了如指掌的表情,随即给出了这几句话。
可一连几天,到半个月,一个月,他渐渐自动取消掉了对她第一次印象就草率下的盖棺定论。
她真的太瘦了,渭南捧着一本书躺在客厅沙发,他偷偷撇了一眼正在摆碗筷的她,对着灯光举起自己的手,不禁感叹原来真的有骨瘦如柴的女生,而不是只存在于字面上。
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竟不自觉地让他频频回头忍不住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6
半年后的某个星期六,渭南只以为这天跟平时并无二致,照例换鞋,找书看,寻那抹熟悉的倩影。
连云姨也不见了。三楼,二楼,再到一楼庭院甚至库房都没有她的丝毫痕迹。
他失落地脚下一踩空,差点跌倒在楼道里,他有些慌不择路,小七的消失如同她从未出现在这栋白色小楼。
不管不顾,渭南还未换下打球湿透了的衣服,直接坐在了台阶上,汗珠一颗颗无声陨落在地毯。
直到,家里那扇大门再次被打开,他焦急地从低垂中立马抬起确认。
“她走了,别看了。”
“走了?”
“对,所以你断了你那不必要的想法吧,你可是要即将去美国留学的。”
“留学!”
“美国大学的offer已经到了,你”母亲抬了抬她的眼镜,慢悠悠地走到楼梯下正视他,“必须去。”
“那是你们的人生不是我的,你们没有权利规划我的人生!”渭南面色不知不觉已成醉醺过的微红状,像是极力隐忍的柔软东西再次收到了外界的强烈重创。
“你难道不觉得这很假吗?什么董事什么研究所教授,表面风光实际都是一个个自私鬼。你们有真正在一起过吗?”他彻底失控了,朝着母亲用力咆哮着。
“没有我们这些,怎么会有你这优渥生活,不必强颜取悦别人,不必从小受制钱财。”
“你错了,很久以前你就错了。”渭南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他母亲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苦口婆心侃侃而谈。
“你跟她,根本不可能的!”冲出门的那一霎那,渭南都没再回答她,因为他在心里已经确认了一个答案。
细思唯恐,果然是母亲察觉到了。
要找到小七很简单,只要先找到那个片区叫什么天泽的小混混就好。
夜幕降临,路灯缓缓拉长了他孤独的身影,好在老天不负有心人,大半天顶着烈日一条条街的摸索终于在此刻找到了目标。
拐角处,有墙壁遮挡,渭南身贴墙壁弯头远远盯着前面不远处正在隐秘工作的寸头男,咽一个口水随意用手背擦去额头上滚落不停的汗珠。
选择先不打草惊蛇,免得只图一时之逞反而坏了下面计划。
她剪短了头发,戴着鸭舌帽,穿着浅蓝色的背带裤,瘦弱得还似十七八营养不良的小姑娘,走在前面的男人似乎在讲什么有趣的事情,,惹得她忍不住咧嘴微笑,下午的阳光落在她的眉眼处,像是有细碎的阳光在跳舞,这样的画面令他恍惚了一下,这是他从没见过的这么随和,阳光的她,难道之前在他家住了这么久她都是不快乐吗?
他在这会才有些清醒般的分析整个过程,这应该不止是母亲的主意,更像是小七长久以来就暗暗筹划的一场预谋。
想离开我,没那么容易。
7
渭南正准备给不远处的女生拉回来时,正好看到了他们身后从巷子口里出来的几个人,眼睛紧紧盯着他们,相互回视,渭南瞬间觉得不对劲,便暗自躲着赶紧拿出手机报警,果然不一会,在小七跟那个男生进小巷后那些人直接点头示意上前包围了他们俩,局面一下混乱了起来,男生身手不错,渐渐地,对方看出了天泽的弱点是那个女生,便开始主攻小七。
坏事,渭南忍不住一声咒骂,把外套丢在地上,大步跑过去挡住了正要落在小七背上的木棍,再迅速回身给了那人一拳。
“你怎么在这?”
“你以为这样你就躲得了我!”
两个男生此刻都很自觉地放下对彼此的成见面对一群带家伙的人同仇敌忾,把小七围在里面,天泽顾左,渭南顾右。
那场架没打多久,渭南胳膊上划了一道,天泽嘴角挂了彩,不过对方仗着人多也没得到什么便宜,相反的比他们受的还要重,一行人被警察带回警局后,大概了解原因后,警察问三人家属手机号,说家属来了后就可以带他们走了,以后注意就好,毕竟先动手的不是他们。
第一个回答的是天泽,他用手背随意擦掉嘴角的血渍,满不在乎的回答:“我没有家属。”
警察握着钢笔做着笔录,停顿了几秒笔帽那端轻轻在桌上敲着,似乎在思索什么事情。
紧接着是小七微弱的声音:“我也没有。”
一直快到中午了,推开门的人是渭南的妈妈,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穿着商务西服装,顺着目光看到小七时微微楞了几秒,显然没想到在会议室洽谈业务时竟然被秘书告知有警察的电话,无奈之下,最后把他们都保释了,因为渭南说如果小七不能出来我也不走,她清楚儿子的执拗劲。
一出警局,渭南的妈妈快要走到车门前时,见渭南迟迟不来又折了回去,一巴掌打在小七的脸上,右手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挥出去的力气而有些颤抖,“阿姨没亏待过你,但阿姨说过,你跟渭南绝不是一类人。”
“妈,你这是干嘛?”
“干嘛,你放弃美国常青藤就为了她?不惜跟妈妈顶撞,现在甚至进警察局,你知不知道妈妈做这些都是为了你,我不能看着她毁了你。”
“我的事情你能不能别管,,,就算她毁了我,只要是她,我心甘情愿。”
渭南跟他妈妈争吵之余,小七紧紧拉住天泽的衣袖往另一条路走,示意他不要为她冲动,公交车上,有几个乘客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她坐的位置靠窗,脸颊一寸寸火辣辣烧起来,慢慢地有了些殷红的痕迹,在烈日下,像是不久便能把她烤焦,一同感受浓烈炙烤的还有她的自尊。
穷人不该有自尊心的,何况是她这样生似飘萍的人。
报站声依次响起,北京城的雾霾还是很严重,路上的人戴着口罩穿行而过。天泽没有说话,看着她望着窗外左脸微微肿起,心里升起密密麻麻的不知道怎么准确形容的酸涩感,此刻,她安静的仿佛又回到第一次见她时的寡淡,接受着渭南的刻薄,生活的刁难,以及命运的不怀好意,这些,她都一一无声笑纳。
晚上小七没有吃饭,天泽也跟着没吃,说了晚安后小七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想事情,打开床头柜上的夜空灯,看着点点五彩繁星,想起白天的事情,长久以来她每次都有个习惯,睡觉前一定要把白天遇到的不开心消化掉,不然,以后的生活怎么继续,就好像把时间慢慢熬成一颗糖,等着哪天心情不好,就吃掉它。
这样想着,脑海里竟无意识地出现了渭南跟他妈妈对峙的面孔,修长的身影,穿着白衬衣,因消瘦而显得高鼻梁,淡漠的眼神,说出来的话那么冷若冰霜,像极了平日里对她的恶劣态度。她一直以为只有面对她时,渭南才会这样,才会暴露出他无所顾忌的一面,可今天据理力争维护她的,竟然也是素日里摆出凶恶的眼神时常把她弄哭的人。
今天夜里她也是哭着睡着的,眼泪顺着脸颊,耳廓,无声滑至枕头上,如果以前是为了不开心哭,那今天呢,她实在想不通。
与此同时,天泽在另一个房间里立在窗前抽烟,没有开灯的夜里,只有明明晃晃的这一点光,等他把最后一根抽完,转身准备把烟摁灭在烟盒里才发现,那里,已经没有再放进去哪怕一个烟屁股的位置了,思索再三,他暗暗下决定不能再等了,他要带小七走,哪里都可以,只要不是这里就好。
他想起小七曾跟她说过能不能找个正经的工作,她不想这样。那天谈话时她背后有一大朵一大朵落日余晖下的晕染光圈,乌亮的黑发及肩,婴儿肥的脸颊还带些红润,眼睛直直看着他,说完后就安静地立着好像不等到一个答案她就不走似的,那么执着像个小孩,她声线很好听,软软糯糯的,坐在沙发上起身的那刻,他抬头望着她的模样,竟然真的让他有了一丝丝动心。
8
计划是在秋初的九月,这段时间小七每天去饭店打工后,下班到菜市场选新鲜的食材给他做饭,两个人的饭量都不多,有剩的饭菜吃不完时她就会下楼到小区花园的最南边角落里,一排茂密的万年青背后其实有放置着一个蔚蓝色的塑料圆盘,等她把饭菜倒进去,不久后就会有流浪猫寻找味道来觅食。
厨房阵阵洗漱声,天泽听到有开门的声音,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问她,就好像随口问今天天气怎么样的话,“这么喜欢猫猫狗狗不然就养几只吧,反正也有地方给他们,总比在外面流浪好。”
“小动物在你养它的那刻,它意识里的世界只有你了,显然我们现在根本不适合养,如果以后又因为各种问题要不得不丢弃它们,那一开始还不如不养。”
在这方面,天泽总觉得她有能言善辩有说服自己的见解。
“那就等以后了,找个安静的地方,养个金毛守着,傍晚让它带你我也放心。”
“为什么是它带我?”
“因为金毛越养越大啊,你看隔壁对门那老头,我刚搬进来时就那么一点大,抱起来就像个刚买的迪士尼假熊,现在你再去看,绝对想象不到这么胖的家伙小时候样子有多可爱。”
“那以后金毛就叫斑斑,白天我出去带它,回来你要清理垃圾。”
把最后一个碗筷放进橱柜后,他忍不住嘴角上,看起来今天小七还是挺开心的。缓了几秒钟顺着她的心意说:“那当然啦。”
入夜后,他蹑手蹑脚的起身打开房门,动作极为轻缓,在玄关处换鞋,要离开时,心里默默下了一个决定,无论黎叔如何处置,他都要带小七离开这。
出发前,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知是干这行的缘故还是本身他就是有种敏感悲伤的天性,好像记事起,他总是习惯在做事前做出一个最坏的打算,就好像面临的结果就算再糟糕,至少也不会偏离多少,还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穿过熟悉的巷口,月亮散发出幽静的丝丝光亮,黎叔住的地方就在巷子最里面的院里,他看着微亮的墙壁边回忆起第一次见黎叔的画面,那时候他躲在一个破烂的垃圾场旁边,肚子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衣服早已落满污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头发像个爆炸鸡窝头,前面有个人走过,他已经分不清了或者说根本没有力气再去辨别什么,用尽力气上去一把拉住那个人的衣角,眼巴巴的望着他手里的食物。
对方显然不想跟这个小乞丐浪费时间,怒视他转身打算继续走,可他低估的小孩的毅力跟忍耐性,很显然,男人完全想不到一个还没到他腰际的孩子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无论他怎样都无法把小孩紧攥的手掰开,他低估了那个小孩。
最后是前面的老者走来,跟男人交谈了几句,俯下身看着男孩递上还热腾腾的鸡蛋灌饼说,你要跟我走吗?
那一刻,他的人生不再流浪,也因此被彻底改变。
听到就红木的门咯吱一声,他看到了黎叔正襟危坐在中堂位置,天泽迈过台阶低头喊了句“黎叔”。
老者一袭亚麻材质的白衣轻叹了句,“你来了。”
9
如果小七知道天泽必须经受这样的事情才可以摆脱过往的话,她一定会阻止他,一定不会乖乖应允他先去厦门等他,如果她知道等来的是渭南死讯的消息,她宁可从未遇见他。
可所有的亏欠终究太迟,回荡在过往的岁月里悠悠作响,没有给过她一次机会。
告知她这个消息的是天泽,决定告诉她已经是来厦门半个月之后,她在环岛路上的一家奶茶店收银,天泽就在旁边的摆起了小摊卖一些沙滩装跟游泳用具,两个人就这么规律而缄默地生活着,晚上再一起回住处看八点档的肥皂剧,还养了一只叫斑斑的金毛狗,有时天泽晚上不回来第二天见到小七,看到对方丝毫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表情,他的心慢慢的冷了下去,比之前在酒吧喝了一晚上的烈酒还要心灰意冷。
这样无声地空间里,先妥协的是天泽,他在小七要出门前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的背影问,“你是不是还喜欢渭南?”
“我 上班要迟到了,得赶紧走了。”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身体听到渭南这个名字时肩膀微微一震,那个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名字就像淹没在时间的海洋里,她曾以为当她的时间被各种生活的琐碎占据,关于那个人,那个名字会随之束之高阁的禁忌,她会忘了他,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显然天泽不再给她自欺欺人的机会了,他冷冷地说,“他死了。”
“什么?”说着,她放下背包转身质问天泽,想要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这个事请的真实性。
“还记得上次找事的人们吗?,,他们又来了,在完成黎叔交代的码头上,他为了救我,跟那个人一起跳进了海里,他不让我告诉你,可是小七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啊,我也喜欢你啊,为什么你就不能把哪怕一点的心思放我身上也会让我开心好久。”
“你为什么不去救他?”
“等我跳进去后已经找不到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死?”
小七手心开始冒汗,她的牙齿开始颤抖,她根本无法想象在离开渭南后,他本该前途光明风光无限的人生,最后还是被她给拖累了,她竟然成了最自私的人,伤害了她以为不爱却早已是深爱的人。
紧着着,是小七昏倒的声音。
电视上遇到这样的事情后会演女主角因为伤心过度导致休克昏迷,小说里会写女主角会因此一蹶不振,从此不闻天下事。
可生活的残忍,从来是比真实还是痛苦的感知。
她没有让自己倒下,甚至坚信没有找到尸体就不代表他死了,不不,他才不会就这么死了,他一定还在某个角落,只是没有出现而已,他一定是躲起来了。
只是她害怕有天会忘记他,于是下班回来后每天在博客里写跟他有关的细碎过往,他的霸道,他的小洁癖,他对她说过的话,凶狠狠推到她,警告她不要晚归,不要偷懒,不要跟那个小混混在一起,他时常惹她哭,可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伤害自己很多次的男人,自己会原来这么爱过他。
时间久了,天泽都要结婚了,博客那些粉丝数量越来越多,还出现好多在文章下留言的声音。
博主好深情,那你最后找到他了吗?
留在你身边的朋友也是爱你的啊,如果实在找不到日子还是要继续的,不要折磨自己,接受他也是放过自己啊。
楼上说的对,执念是执念,生活还是要走的,博主是打算一辈子就这样不结婚,等一个连生存都无法确定的人?
什么啊,你们都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吧,如果深爱过,放弃又怎么会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
10
她是有多害怕忘记他呢,连笔名都是跟他有关。
十年似尘埃,她现在唯一坚持的事情只有两个,一个是写作,一个是等他,无论他归不归,她都会等他,他想如果他看到了电视,微博,百度,只有有她信息的页面,他就一定知道,她会乖乖的,一直等,等到地老天荒,等到四季轮回,等到迟暮归,等到故人回。
新书签署会,她对着镜头说,我知道你在听,我只是想告诉你,其实我真的不需要太多太多的东西,只要你能回来就好,你站在我面前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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