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苦日

母亲的苦日

六十年前的今天，一个产妇历经千辛万苦，生下一个女婴。这个女婴好像故意考验自己的母亲。她竟是坐着出生的。这可把母亲折腾得死去活来，然后自己也好像是累的够呛，被接生员狠狠地在巴掌大小的背上拍了三四下，仍然听不到哭声，医生和护士都慌了神，赶紧实施抢救，女婴足足憋了十多分钟，突然亮出嗓门，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母亲则躺在产床上，大汗淋漓，露出无力但幸福的微笑。

那位产妇就是我的母亲，那个女婴便是我。

接生员将我包裹好，还给母亲时，笑称：“是个闺女，你看，头发象羊羔毛，卷卷的，将来给你省下烫发钱喽。”

母亲将我抱过去，亲切的吻着我的脸，说道：“一听哭声，就知道是个急性子。”

然后，父亲风尘仆仆地从工作单位赶到医院，见到我，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将我抱起――从此我成了他们的心肝。

我应验了母亲的预言，从小脾气急，又执拗，不服管，让母亲费尽了心血。

记得小时侯我做错了事被母亲吵，我就躲在院子里不进屋，母亲做好饭喊我，我就只管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应声。母亲见我被火辣辣的太阳直晒着，把我硬拖到阴凉地，她刚转身，我就再回到原地蹲着。母亲又生气又心疼地看着我，打不得，骂不得，声音哽咽：“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小冤家。”

直到父亲回家后千哄万哄，我才不情愿的被父亲拖进屋。

六岁那年，母亲腰部受伤，一直未愈而办了病退在家休养，父亲整天忙于工作，无暇顾及家庭。等我长到七八岁时，开始懂得要替父母分担些什么，所以平时我会学着做家务，比如扫地抹桌、刷碗洗锅、洗衣做饭、抬水挑煤。

记得每次洗衣服时，我总是为先洗谁的而纠结，先洗自个的显然太自私不行，先洗父亲的又感觉对不起母亲，先洗母亲的，又觉有愧于父亲，先洗弟弟的，又感觉是对父母的不敬。于是我想了个办法解决了这个纠结：就是仰起头看着天，用手在盆里划拉一番，再用十指和大母指，像捏子似的盲夹起一件，夹起谁的就先洗谁的，这样一来，不管先洗谁的心里都会心安理得一些。

记得有一次我在家里打上肥皂搓完衣服，然后去南关河边清洗，洗完后端回家。因我够不到晾衣绳，母亲便帮着晾衣服，她边晾嘴里边嘟囔着：“没摆干净啊，拧出的水还是浑的……”我说摆了好几遍呢，怎么会没摆干净。母亲说：“你自己看看，拧到盆里的水还泛着白，说你还来顶嘴。”

母亲用盆倒上水重新清洗，边洗边唠叨。我感觉非常冤屈，一气之下逃出了家。顺着大公路一直朝东走，心想再也不想回家挨母亲的唠叨。我漫无目的的朝前走着，边走边抽泣着，用手抹着委屈的泪水，引来好多路人的好奇目光。

走到洪山铁路，心里有些害怕，心想过了铁路再上哪里走呢。我驻足犹豫了一会，又按原路返回。但我没回家，来到了南关桥下的河边。正值炎热的夏天，从早晨9点多离家出走，而此时已是过午，感觉又累又渴，满脸净汗，头发粘贴到额头上、脸上。我走到泉子旁边蹲下，看到清澈见底的泉子里的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泪水巴拉巴拉滴落进泉水里。我伏下身，双手捧起泉水，一连喝了好几捧，那是我有生以来喝到最甘甜的泉水。透心清凉的泉水，使我全身恢复了点体力，我挪步到经常洗衣服的青石板上，洗了脸，便坐在青石上，将双脚伸进凉凉的河水里，周围绿树掩影，河滩青草覆盖，还有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我暂且忘记了不愉快，很惬意地游荡着淹没在河水里双脚，两手扶在石板上，望着天空发呆……

落日的余辉洒向河面，洒向大地，河水波光粼粼，树影斑驳，那是我见过最美的一幅油画。

这时有人挑着水桶到泉子里提水，我扭头看去，正巧那人也看我，我们互相认出了对方，他是南关村的，与母亲都认识，他边提水边朝我喊：“妮子，快回家吧，家人都找翻了，广播站的喇叭到处找你呢，你妈都快急死了，你还在这像没事人似的……”

我没理那人，照样来回摆弄着两脚。不一会儿，母亲父亲和邻居纷纷赶来，母亲已泣不成声，本来身体就不好，被折腾了一天，已经精疲力尽，她整个人像柔软的面条，瘫坐在地上，我惊恐地看着母亲，迅速从河里抽出双脚，顾不得穿鞋，光着脚丫飞扑到母亲身边，泪水狂奔而出。母亲泪流满面，说不出一句话。

父亲蹲下来，背起我往家走，母亲在邻居们的搀扶下，你一句我一句顾左右而言他，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回家后，母亲拖着虚弱的身子，给我做了葱油熟锅面条，还下了一个荷包鸡蛋。就好像是在款待一个有功之臣。当时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吃，故意拖延时间，父亲和母亲见状，去到院子里说话。他们刚一出门，我就迫不及待地端起喷香的葱花面条，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只听母亲在外面朝我喊：“新――吃了不够锅里还有。”

又听到父亲对母亲说：“肚子空着吃多了不行。”又朝我大声说：“新，先吃这一小碗垫吧垫吧，等会儿再吃，不然一次吃上会肚子痛。”

如果父亲不挡着，我真想一次都吃上。要知道，那时整年很难吃上一次白面条，这千载难逢的上等伙食，怎能轻易错过。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离家出走了，母亲瘫倒在地上的样子着实惊吓到我了。

时间不长，母亲由于患输卵管囊肿，在第一医院住院动手术。那时到处都在搞zheng zhi yun dong，父亲被pi dou，有家不能回。于是，我向老师请了假，专门去医院照顾母亲。

当时总以为是自己让母亲生气，她才长病动手术的，心里感觉很亏欠母亲。所以我在医院尽心尽意地为母亲做一切事情，端屎倒尿，去食堂打饭，去锅炉房提热水，以此来弥补自己的罪过。

有一次我提着暖瓶，下那个大崖坡去锅炉房提热水，由于走得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暖水瓶被摔得粉碎。当时我哭得好痛心。一来膝盖和胳膊肘都磕破了皮，从衣服里渗透出殷红的血，二来担心母亲因摔碎了暖瓶挨批评，就一直站在那里哭，迟迟不敢回病房。后来母亲感觉我出去长时间未回，意识到我是不是发生了意外，就请临床病友的丈夫去找我。他一手提着暖水瓶的铁皮壳，一手牵着我回了病房。

我越是非常担心的事，越反而没有事，母亲不但没吵我，反而十分关心我的伤势，看我被磕成那样，心痛得直流泪。

虽然身上有伤痛，看到母亲没有责怪我的意思，心里顿感好舒展，好幸运。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母亲经历了多少艰辛，把我养育成人，看着我结婚生子。女儿出生后，母亲尽管腰疾始终缠身，但她从不在子女面前喊疼叫累，宁愿自己受苦受累，也不让孩子受难为，倾尽全力帮我照看女儿，直到孩子上幼儿园。

世上只有母亲和女儿是最贴心的，最能体察和体恤女儿。记得有一次周日我要回家看婆母，丈夫出发不在家，我要带着女儿一块回，但是女儿感冒发烧输了一星期的液，我将所有剩余工资花得一干二净，又没到工资发放日，回家总不能空着手，总得买点东西。我去母亲家，本想问母亲要，可面对母亲时又张不开口，只好将梗在嗓子眼的话硬噎回去。我和母亲闲聊了几句便离开。下来楼梯，听见母亲在后阳台喊我，随即从窗口扔下一个小纸包，我打开一看，是五张十元的钱。我抬头看了母亲一眼，赶紧调头疾步离开母亲的视线，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

我不知道母亲是怎样观察到我的蛛丝马迹和心思的，她知道女儿遇到了困难，将省吃俭用节约下的钱帮我解难。母亲经常告诉我：“去看你婆婆时得买上点东西，我和你爸这边，你啥时也甭花钱买这买那的，孩子小，花钱地方多……”

母亲总是把最好的留给孩子，无私忘我，默默付出，将自己的爱源源不断地传输给我们这一代，乃至我们的下一代。

多年的母女成朋友，虽然母亲年近九旬，但思维还很灵活，也很开明，我们有聊不完的话，在闲时，听听母亲讲讲过去的往事，我对此也很感兴趣，有时用笔记录下来。

特别是我与母亲共同陪伴父亲十年间，我们朝夕相处，寸步不离，母女感情更加深厚，更加无法离开彼此。

去年这个时候，我陪着儿子在省城医院住了半个月的院，这是十年中第一次离开母亲。走时，看到母亲眼眸里有万般不舍。谁知我去省城的第二天，母亲突然昏倒，丈夫及时送母亲去了医院。当时家人没告诉我，担心我着急。

其实我在外边的每一天都牵肠挂肚，不守在母亲身边，心里七上八下，很不踏实，晚上做梦总梦见母亲。

儿子出院的那天，也正是母亲的出院日，我归心似箭，恨不能一下回到母亲的身边。当我风尘仆仆回到家，母亲见到我，竟哭得象个孩子似的。我也满含热泪，扑到母亲身边，亲着她的布满皱纹的脸颊，亲昵的说：“想您闺女了吧？我也想您啊！”

母亲见到我，有说有笑，精神也特别好，一家人就像过年一样开心欢畅。心想，可不能再离开母亲半步了。

母亲当年舍命生女，舐犊情深，如今我当倾心相陪，舍身相伴，直到永远。

母亲的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