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红梅一早醒来打算去旁边的菜地里挖棵白菜，中午炒着吃。静默以来，孙子孙女都在家上网课，加上她老头子和儿媳妇，一家五口人挤在一个屋檐下，菜总是吃得很快。
西边的菜地一眼望不到头，地头前方的小路两旁载着杨树，树上的叶子早就落尽，枝丫横七竖八地挂在灰色的天空幕布上。天气从昨儿夜里便开始骤变，绿油油的白菜上披着一层白白的霜花。不过这可喜坏了孙红梅，因为霜打的白菜会更甜更好吃。
顺着白菜地挑挑拣拣，她想尽量找一棵大点的白菜。可一转头瞄到屋后的土似乎不太对劲。于是她走近去看，发现堆着的土有一部分不知道被哪个龟孙给掘了，缺一块大洞。这一下可把孙红梅气坏了，叉起腰就想开骂。
孙红梅家的屋后堆着好几车的土，原是她老头子为了给小儿子盖房子填地基，从村子最西北的河沿上一车车拉过来的，只是因为近几年外部环境的客观原因而迟迟未动工，这怎么都没想到竟然还有偷土的。
正想开骂的孙红梅一想，不行，现在规定是不能外出，这一骂肯定会把村干部招过来，最后落得吃不了兜着走。于是她只能抱着一棵大白菜先回家。一回家就冲着自己老头子嚷：“咱屋后的土不知道被哪个龟孙给掘了。”
老头子一开始还不信，也去屋后看了看，发现果然少了一块，但他素来宽厚，信奉“吃亏是福”，所以回屋就说：“算了算了，一点土罢了，改天我再拉些添上。”
但孙红梅不甘心，她想起这几十年都是这样，每次吃亏，老头子屁都不敢放。上次是她家的苹果园，不知不觉中被临边的玉香家侵占了一扎宽，还是她跟人吵了一架才在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的见证下重新修的地垄；再上次，屋后胡同的红霞家因为要盖房子，把备用的砖码在她家房后，因为砖需要阴湿，所以给砖滋水的时候，连带着她家的房子也被打湿，长久下去，房子的地基都要被毁坏了，于是她只是提醒了一下红霞，结果反被说小气。可怜俩人几十年的情谊，常常一块去拜年，孩子们也都是兄弟，最后闹得两家谁也不理谁；最让她生气的一次还是因为亲戚。老头子的大哥混得好，在县城里安家落户，临到老了又想重新翻盖村里的老房子，盖就盖呗，她也没意见，反正不是她花钱。老房子就在她家屋前，她不仅管饭，还让老头子过去帮忙。结果就因为水的问题又闹了起来。她们村子里一开始家家户户都是压水井，但因为水质较咸，而且含碱，洗过的衣服一晒都会残留很多白色的印记，镇上当家的人决定从别的地方引水，于是联合附近几个村统一换上自来水管。这个水是按方收钱，孙红梅向来节省，所以只用这个水做饭烧水，平常洗衣服浇菜啥的都还是用压水井里的水。这次大哥家翻盖房子免不了用水，孙红梅便自己压水，提过去给他们用，结果她那老嫂子嫌弃她不舍得给用好水，非得嚷嚷着“用你点水都心疼”，孙红梅也觉得委屈，这咋出力也不落点好，还反被埋怨，最后吵起来也不是因为水，俩人揪着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一件件往外倒。老嫂子细数我帮你家办了啥啥事，逢年过节给你孩子买了啥啥东西，结果连点水都不舍得给用。孙红梅就说你家过得好，用东西大手大脚，我家又不一样，这盖房子又不是喝，压水井里的水有啥不能用的，这又给你帮忙，又管你饭的，咋还跟欠你似的......反正俩人跟个斗气的公鸡似的，越说越气，越气越说，搞得他们哥俩劝了这个劝那个。
闹到最后，孙红梅最怪的还是自己老头子。啥话也不敢说，生怕得罪人，每次都让她一个女人冲在前头。就这老头子每次还都怪她，怪她不会说话，怪她事多小气，怪她得理不饶人。可哪次是她孙红梅主动找的事？
孙红梅越想越气不过，这口气不出连饭也不想做了。可现在是非常时期，况且也不知道是谁偷的土，出气都不知道往哪去出。一转头她看到小孙子在抱着手机玩，突然想起来老头子给她加了村里的微信群，于是她自己走到里间，打开手机，找到微信群，按下说话键，像对着村里的大喇叭一样吆喝起来：“咱王家庄的都听听哈，谁掘俺屋后的土了，恁跟俺说声，不说别怪俺卷（骂）恁啊！那土是俺家从河沿上一车车拉来类，恁用土不会自己去拉啊！那地里、大河沿上哪里没有土，恁非得掘我屋后的土......”
孙红梅翻过来掉过去把这些话重复了几遍，一回神发现已经超过了上限60秒，便松手发在了群里。
觉得不解气，接着又按下了说话键：“咱庄稼人都有地，你没地咱有大河沿，你不能掘人家拉的土，人家那二十年前一车一车拉来垫屋子的，这是让恁掘的啊？恁听见了吱个声，不吱声我都卷恁！”
这些话反复连说好几条，看着屏幕上的对话框里全是自己的语音，孙红梅终于觉得气顺了些。
可不一会群里冒出来的话，让她的火气蹭蹭蹭地上升。
“老娘们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谁还能稀罕你那点土坷垃？别是被谁家的狗给刨的吧，哈哈哈哈。”——海阔天空。
“不就一点土吗，值得这样大惊小怪的吆喝？都把俺吵醒了。”——顺其自然。
“一点土，不是啥大事，恁也消消气，就算了吧。”——知足常乐。
“谁家拉的恁家土，你去找谁，别在群里嗷嚎啊，这一大早的。”——AA辛福一生。
......
“静默期间不准外出，恁咋还出门？先警告一次，别出门了知道不。现在外面病毒那么严重，大家没事都老实待在家里！”——乡政府。
一开始孙红梅火气蹭蹭上升，看到这句立马泄气了。不管咋滴，自己就不该出门。
哎，怎么总是自己在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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