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岁的姨姥姥——外婆的亲姐面目全非的去世了。惨烈的死状闻者伤心,到连亲属都不看的地步。就着零零散散的记忆写些文字纪念她,怕往后完完全全忘了。
就从出生前开始说起。
姨姥姥的爹出生于有文化、富足的家庭,念过大学。后来因为知青下乡运动去到甘肃偏远农村小镇农村小镇,做兼任临近几个乡镇小学、初中的联合校长。在这期间,和容貌姣好、善良本分的本地姑娘结了婚。婚后她娘在家养牛喂猪、参加社教,她爹就当老师。她是老大,后来有了三个妹妹、一个弟弟。在富足的生活里,姨姥姥一天天长大,出落的越来越标致,算镇上数一数二好看姑娘。读书也没拉下,顺利读完了小学、初中。当地认识或听说过她的人都说她相当漂亮、自信、有文化。
在那个年代普遍结婚早,转眼就到她谈婚论嫁的年龄,因为父母开明,和临时驻扎的一个军官谈恋爱了。在深入了解后,双方都很满意,也就自然而然到结婚这一步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会有不对驻扎过来,其实隐隐中社教运动变味了,变成了一场可怕的意识形态“运动”,她爹首当其冲收到迫害,背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失去工作的同时,还得去铲牛粪睡牛棚。
军官给上面打结婚报告,因为姨姥姥父亲的缘故,没有获得批准。两个人也就以有缘无份告终了。不能被军官娶到也不是最要紧的,父亲的影响也妨碍当地比较好的男人和她结婚。毕竟处在一个大家思想还比较保守的年代。一个男女结婚前不能见面,双方父母谈拢就可以举办婚礼仪式。离婚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在情伤期间,地方媒人和三姑六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找到后来成为她老公的男人。
这是一个出自地主家庭的男人,身高160,嗓门儿大,隔老远都能听到他说话,相貌粗旷。二婚,第一个老婆是得癌症没的。会做当地传统老式电信,喜欢种杏树。猜想每次杏子熟的时候也就是收麦子的时令。想着就很饱。
根在土地的她比预想的要坚韧很多。俗常的婚礼过后,就开始了平淡的生活,公婆待她也是极好的。好景不长,随着“运动”进一步发展,家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充公了。在接连着的分家中,公公婆婆随了婆家哥哥,家里实际上只剩下一只窑洞、几亩地。一点一滴抗争生活迎来触底反弹。
上地里他们基本上是最早的,种的粮食涨势也基本上是最好的。一茬粮食收获了接着下一茬。每次只留口粮,其它卖掉。卖得的钱买白砂糖、油等原材料做点心。每天晚上在蜡烛的光亮里,后来换成了电灯泡,两个人揉面准备到深夜。凌晨就又起来包点心,用旧式基础烤箱一盘一盘烤点心。都弄好后,架在二八大杠后座上,去赶集卖出去。今儿去去这个镇子、明儿去那个镇子。姨姥姥就在日常种地,照看家庭。大多时候,也会去到镇子上一起卖。就这样日子慢慢变得好起来,“运动”的风暴也过去了。
在日子否极泰来的过程里,生育了二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比女儿大。一个窑洞已经是不够使了,新窑洞迫在眉睫。经过一番规划后,两个人决定新增两个窑洞。新窑洞是两个人一锄头一锄头挖,一垅土一垅土往高处担,耗时小三个月完成的。初版完整家雏形就这样了。
那个年代,本地人四大目标是:给自己取媳妇、生娃、盖房子、给娃取媳妇儿。凭借着几十年如一日勤勤恳恳的努力,四个孩子挨个嫁娶。也算是了了很大几桩心事。想来剩下的就是含饴弄孙的日子了。然而生活这一汪水总是一波儿平静后,又溅起大涟漪。极容易让人陷入另一段纠缠中。
大儿子结婚几年后,有了一女儿,好景不长,媳妇得了癌症,说没就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在那个年代是默认男的没了老婆就余生打光棍了。如同姨姥姥当时那般,发动一切力量给儿子觅得死了男人的女人,再婚了。”后遗症“就是孙女需要老两口养育着,儿子、儿媳去外地务工。后来又养育了二儿子的女儿、儿子,女儿的女儿。四个孙子辈儿的小娃从襁褓中养育到上大学。这其中的辛酸苦楚大概只有姨姥姥自己知道了。小孩子生病了、要上学了、每一顿饭、每一次烧热炕等等。想来歇斯底里、崩溃的次数不在少数。随着膝前最后一位孙女上大学,姨姥姥也已经是70岁的人了。平和的日子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到来。
子女们依旧是在外地打工,要不怎么说是留守老人村呢。老两口过了一年多平静日子,忽然一天她老伴儿脑溢血了,在医院一住就是小半年,这期间姨姥姥独自照料。这下就没有仔种地了。再后面两年犯病两次,也都住院了,但问题不是很严重,也就都好了。人在某些突然的时刻,会觉得自己宝刀未老,自己还很行,被需要感爆棚。这情况适配于绝大多数人。姨姥姥没做到例外。
她要回了早已经租借给粗村民的十亩地,并且全部种成玉米。开个上帝视角,要是知道这事会让她惨烈死去,还会去做这事儿吗?
平常的一个秋日傍晚,姨姥姥预约的外省收割玉米机器来收玉米。可能是完全低估了工业时代机器的威力。更有可能是低估了飞轮高速旋转起来时能量。可能受到某种神祇的指示。她在一瞬间就到了机器前面,下一秒就没了。在旁的老伴儿在那一瞬间这种情绪没来得及转换,就下意识去找她了。结论就是没了,啥都没了。
没人知道那一瞬间眼前或者脑子里闪过的是什么。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一辈子很坚韧的对抗了生活、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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