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乡村。村里有位绰号叫王大胆的人，他喜饮酒，常与人发生争执，口头禅是我怕你个鬼。
自从他在乱葬岗子的坟坵上经历了一件事，便改口说：＂俺娘唉！我怕了你！＂
那还是我上小学的时候。一日，乌云蔽日，大半天不见一点雨，因是深秋，袭来的风凉飕飕的。正在学校操场上玩耍的我，突然听到有人高喊：＂快来人啊！有人上吊了！＂
我寻声望去，只见一位大婶惊恐失措地指着大湾下边喊。
因是农闲时节，又是星期天，街道上有一些扎堆的人，喊声传去，人们惊恐不已。
我急忙跑到出事现场，只见大湾猗角旮旯处有一棵垂柳，垂柳树杈下悬挂着披头散发的女孩，身子荡来荡去的。
那位大婶让我抱住女孩的腿往上举，她要爬上树解下女孩，然而肥胖的她心有余而力不足，焦急万分。
须臾，街上扎堆的人们陆续涌来了，我这才有闲往那女孩脸上瞅。只见她那遮掩面孔的黑发，时而被风吹开，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像是学校里的一位学生。
人们七手八脚将她解下放在地上。这时，村医也已赶来，但无力回天，花儿一般的年纪，怀着对人生的眷恋走了。
大湾名叫狮子湾，传说湾里有一怪物，专门祸害小孩，为镇住妖怪，村里请来两个石狮子墩在湾坡上，故名狮子湾。这对石狮子遇山洪水被冲到湾底，后被有钱人打捞运走了。
那棵垂柳在湾的犄角旮旯，人们在岸上难以看到它，这位大婶是下到湾水边要给孙子洗尿布时，目睹到女孩在垂柳上悬挂着。这一幕使我连续几个月天黑后不敢一个人出门，当时一点不害怕，但到了晚上我却悚了。
翌日，我背着书包来到学校门口，这里聚集着一群人，个个怒火中烧的样子，路上还停放着一辆木板车。
由于上课时间到了，我带着疑惑去上课。一节课没注意老师讲得什么，只闻下课钟声一响，也没顾下课、起立及老师好之类的课规，我就跑到了学校门口。
原来，木板车上放着昨日自杀的女孩，她的家属来学校讨说法，索赔偿。只见人群嘈嘈杂杂的，骂声、哭声不绝于耳。而这个女孩就是近一个多月来闹的沸沸扬扬，传遍方圆百里事件的受害者。
我们村的学校叫联合中学，小学、初中在一个校院，附近几个村的学生划片到这里上学。这个女孩生前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
学校里有一个年龄近七十岁的老人，会木工、瓦工等，是村里照顾他来学校工作的，负责学校里一些修修补补的事情。由于老伴早已去世，又没有孩子，他就搬到学校食堂旁的一间房子居住。
这个女孩的村庄离我们村有三里路，她上学中午在学校食堂吃饭，一来二去便与木瓦工老人熟悉了。她打上饭经常在老人房间里吃。由于年龄悬殊，也就无拘无束，嘴甜的一口一个爷爷叫着。
某日，女孩因家中没有钟表，错判了时间，她早早的来到了学校。
那个年代农村贫穷落后，有表的人家不多，大都估算时间。此时教室不开门，季节已进入中秋，早晨寒冷，女孩便想起老人，为何不到他那里借暖？于是便来到生活区。
老人热情地将女孩让到房间，看到她怕冷的样子，便让她到床上暖和，女孩也无所顾忌，与老人共捂一床被子。
虽然年近七十的他，但毕竟是男人，又因鰥身多年，被窝里突然有了水灵灵的女孩，老柴烘烤，欲火中烧，色胆包天，连搂带抱……
这件事女孩若藏在心里，事情到此也就结束了，但那个年代人的思想比较传统，又缺乏生理卫生知识，再加上是农村，更看重女人的名节。
女孩从此有了思想负担，总担心若怀孕怎么见人？还怎么找个主（嫁人）？又不敢告诉父母，愁闷憋屈，犹豫再三，便报了警，警方调查案情，她父母方才知道此事。愤怒的父母言行不慎，消息便走漏了。
于是乎，村里传遍了，学校传遍了，四邻五庄传遍了，这个女孩想见人都不敢见了，于是乎，女孩辍学了。
公安局立案，在学校校长办公室临时审讯木瓦工老人。公安人员问：＂发生性关系了吗？＂
木瓦工老人说道：＂我这么大年纪了，没办成！＂
公安人员问道：＂具体细节？＂
木瓦工老人说：＂只是搂搂抱抱。＂
后来，木瓦工老人被判有期徒刑三年。
女孩的家属在村里争吵了两天，那时木瓦工老人已被缉押，只等宣判。
由于村大队及学校仅是用人不当，女孩的家属也知道不可能争取来理想的结果，出完了那口怒气，也就回去了。但出于人道主义，村里给了他们一些粮食，安慰了一下，并同意女孩安葬在狮子湾一旁的乱葬岗子上，事情也就作罢。
乱葬岗子是不能进祖坟的人埋葬的地方，它在狮子湾一旁的土丘岗猗角旮旯里，不知有多少年的历史了。
土丘岗是白云山脉侧支余角，半石半土。岗上有野生葡萄树、核桃树及杏树等，它的下面旮旯里就是乱葬岗子，不大的地方，荆棘纵横，嵩草杂生。
乱葬岗子四周孤零零的矗着几棵的松树，拉长视线，给人一种幽寂的感觉，随之想到乱葬岗子孤魂野鬼，狮子湾传说中的妖怪，人们的心就像注入速冻液，立马瓦凉瓦凉的。
偏偏土丘岗子不远处有一条通往城镇的必经之路，胆大的人没什么，胆小的人晚上不敢走。
女孩的事成了村子里热门话题，有的女人说：＂又没把她那个了，咋弄成这么个结果。＂
有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无论怎么样也不能走这条路！＂
村子里老人说：＂这个女孩不应该埋在咱们这里，她怨气冲天，煞气太重，会闹的一方不安宁。＂
有人说：＂初中生不小了，不注意分寸，竟敢往老光棍汉被窝钻！＂
有个女人说：＂甭说女孩子，就是结婚的女人不注意分寸也不行！你看谁家的儿媳妇，还是高中生呢，与她男同学们交往像那个啥是的，让人说三道四的，听说男人与她闹离婚呢！＂
女人补充说：＂当然，并不是说男女不能交往，凡是有个度！圣人的说法是随心不逾矩。＂
女人又说：谁家的男人不避嫌……
过了一段时间，村子里有人说：＂下雾的那天，我看到进城的路上，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飘着走。＂
又有人说：＂刮风的时候，听到乱葬岗子有个女孩的哭声。＂
村子老人说：＂怎么样？这女孩就不应该埋在咱这里！＂
那日晚饭后，大街上的人们又说起女孩的事，这时，走来一个近三十岁的男子说道：＂什么女孩的哭声，那是刮风刮的树声，女人飘着走，是二狗子顺嘴胡诌的，造这种谣只能吓唬胆小的！＂
有人问他：＂大胆，你不相信，晚上你敢到女孩的坟坵子上去？＂
大胆说：＂怎么不敢，我怕你个鬼！上几天我给老娘炖的那两只兔子，就是在乱葬岗子附近套的！＂
这个人称大胆的人，名子叫王浩胜（化名），父亲在他三岁的时候去世，母亲怕苦了孩子，没有改嫁。
因为家穷，到现在没有娶上媳妇。这个大胆不知跟谁学的，喜欢喝点酒，但他有讲究，只在晚饭时喝，不多，也就二三两，而且也不是天天喝。
因为家里穷，没钱买酒，他用地瓜干换酒，实际上酒也是地瓜干酿造的。生产队分的地瓜留作口粮，他在各村地瓜收获后，自己去刨遗落的地瓜，这个是允许且没有管的。
大胆只要喝上点酒，就喜欢到大街上凑堆，三句话就与人抬杠，常挂在嘴上说我怕你个鬼。人送他外号王大胆。
他与母亲相依为命，过着贫困的生活。虽大胆急性子，爱抬杠，但他是村里出名的大孝子。他自小懂点事了，有什么好吃的总是让给他母亲先吃。母亲疼孩子怎么能吃，不吃，大胆也不吃，只有母亲动嘴，大胆才肯吃。
那一年干旱粮食欠收，地里不见野兔，为了给病后虚弱的母亲增加营养，大胆到五里地外的山上，蹲候了两昼夜，套回了五只野兔。
看到儿子一瘸一拐的样子，她母亲心疼不已，大胆安慰母亲道：＂没事，被不认识的动物咬了一口。＂
也许是孝感动天。几年后，大胆有了曲折凄美的爱情故事，又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经过打拼，成了当地有名的富户。
那天是他在村南溪水河里网到几条大鱼，晚上炖了一锅，与母亲吃完后，一高兴，带着点酒意来到大街上。
只听问他敢不敢到坟上去的人说道：＂我们明天放在那女孩坟坵上一物件，晚上你敢去拿回来，我给你十斤地瓜干酒！＂
众人附声道：＂大胆怂了吧！＂
大胆说道：＂不敢去，我怕你个鬼！一言为定！＂
众人说：＂假如不敢去呢？＂
大胆不耐烦地说：＂不敢去，我输十斤酒！
后来，大胆向我描述他孤胆夜闯墓地的经过：
翌日，我与母亲正吃着晚饭，走进一个昨晚参与打赌的人，说道：＂大胆我和你说个事。＂
怕母亲担心，我与那人来到来到大门口，他说道：＂那物件在女孩坟坵子的西边，有一块砖压着，你拿来便是，酒有现成的，你放心！＂
我胸有成竹地说：＂好吧，看我的！＂
我回到饭桌前，喝完二两酒，与母亲告个别，腰上别把砍刀径直来到街上。街上扎堆的人们对我打趣道：＂大胆，你真敢去？小心女鬼抓你去当押坟丈夫！＂
我脸露一副不屑的神情说道：＂闲话少说，等着瞧吧！＂
我径直来到村北头，往西拐，便走向通往城镇的路。此时月亮还没露面，星星却有几颗。走不多远，右边便是狮子湾。
那天女孩出事，我没到现场。女孩在村联中上学六年多，我对她有印象，想起村里人们绘声绘色的描述，禁不住往大湾猗角旮旯望去，脑核中立马浮现令人恐惧一幕，让我后背出了冷汗。
心想，既想逞英豪，又为那点酒，晚上到坟上去打扰人家，其实不是大丈夫行为。
这人不为事，不想没事，也不害怕。有事想那事，越想越害怕。迎面冷风吹来，酒意已消，眼观四面黑茫茫的，耳听夜色静得令人窒息，我不免有点后悔打这个赌，不自觉地拔出砍刀，舞了几下，给自己壮壮胆。
我出了村口往右拐，走向一条通往乱葬岗子的小路。小路两旁齐腰深的沟，长满了杂草，沟坡上稀稀落落寂静着酸枣树、野枣树、奇形怪状的矮槐树。
因是白云山脉，沙石土壤，结的野枣格外甜，若摘些酸枣放入高度酒中，泡一段时间，喝不出酒的度数。
白天人们行走在小路上，有时会崩出野兔或飞出野鸡，让路人惊掉了魂。
今晚走在这条路上，总感到有人跟着，前边有人，后边也有人，你走，他就走，你停，他也停。
心里恐惧，我便扯起破嗓唱起革命样板戏《红灯记》里的歌：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哼着，唱着，月亮露脸了，大地一片银白。
远望横卧着的土丘岗边影影绰绰几棵松树，像鬼魅般的守候乱葬岗子，忽然间传来几声乌鸦的喳喳声，阴瘆恐怖。
这乱葬岗子是没有配偶的人死去埋葬的地方，有的找着阴亲迁走了，剩下的是一些孤魂野鬼。不多会儿，我来到那女孩的坟坵前，坟坵上还有些花圈的骨架，东倒西歪的。
女孩出了这种事，家属暂时无心给她找阴亲，只好把棺材放在地上，不入土，用砖砌起来，培上土。过去这种坟叫坟坵子。
我来到坟坵的西边，看到地上放着一块青砖，拿起来一看，下面有一个玉米芯。心想：就这么简单，拿回去不就完事了。刚要转身，突然传一个声音：＂大哥别走啊！＂
我惊得激愣一下，问道：＂你是谁？＂
传来的声音：＂我是这坟里的人。＂
我疑惑地问：＂你是女的，怎样这声音？＂
传来的声音：＂吊死鬼喉咙破坏了，就这声音！＂
我慌张地说问：＂你要干什么？＂
传来的声音：＂大哥你听我说：｀我死后，夜叉看到我孤单，同情我，给我出主意，让我吃掉一个人的心，那人就属于我的了，你也认识我，我长得貌美如仙配得上你，大哥，你就成全我吧！｀＂
此时我的英雄胆已吓得无影无踪，颤抖地说道：＂我家有老母，岂能让你吃了我！＂
凄厉的声音传来：＂那我不管了，拿心来！＂
我拔腿就跑，怨爹娘少给我生条腿，到了家，一头栽在床上，用被子捂住头，此时我浑身瑟瑟发抖。
老母亲问我怎么了，我上下牙哆嗦无法回答。母亲见状问不出子丑寅卯来，正着急间，与我打赌的那几个人，哈哈大笑进得门来，放下一桶酒说道：＂大胆，还大胆呢，怂了吧！我们装扮的鬼你都信了＂
那人捏着鼻子扯起嗓子：＂拿心来！＂
我一听明白了，原来是扮鬼搞得恶作剧，瞬间英雄胆回到了身上，于是一骨碌爬起来说道：＂俺娘唉，我怕了你！＂
此时，我脑洞大开，联想到木工老人卑鄙行为，于是不由得喃喃自语：＂人与鬼一念之差……＂
我母亲生气地说道：＂你们这些人，吃饱了撑的，装神扮鬼的！人家女孩够可怜的了，死了也让你们闹得也不安宁！
过了几个月，女孩的家人给她找到了阴亲，迁走了，村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