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还愿

那一年，老爸满六十岁，刚刚办了退休，赋闲在家。

秋天的时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在老爸辛勤的照料下，生机盎然，姹紫嫣红的。

菊花黄了的季节，一年一度的重阳节就要来临了，我们姊妹几个计划着，带爸妈一起出去登山、游玩，享受退休后的惬意生活。

回娘家，想跟老爸商量一下，确定一下时间和地点，几次归家，都不见他的面。很奇怪，退休的老爸有那么忙吗？问老妈，说是回村里去了。

老家所在的那个小山村，距离县城大约三十里的路程，虽说不是太远，可道路崎岖不平，弯弯绕绕的，老爸一个人骑着摩托车，来来回回，真是不能让人放心。况且，老家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他回去能有什么事情？

正跟老妈聊天，老爸回来了，风尘仆仆的，脸上身上灰突突的，却是掩饰不住的开心。我赶紧迎上去，一边替他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忍不住埋怨他，怪他独自骑车回家让人操心。

老爸讪讪地，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待我把前期工作安排好了，到时候还要麻烦你们帮我实施呢。”说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老爸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值得这样郑重其事地交代。

回屋细聊才知道，老爸真的在筹划一件大事，要完成一个搁在他心里很多年的心愿。他要在重阳节那天，接村里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们，来县城一趟，逛超市，游东岳庙，去酒店吃饭，让村里那些很少出门的老人们，也享受一下城里的繁华。

听了老爸的计划，我不禁对老爸肃然起敬。平日里，老爸沉默寡言，可他一直都是个重情义的人，从他对哥嫂如父母般的孝敬里，从他对姐姐们无微不至的照顾中，我们姊妹几个学到了很多做人的道理。这一次，老爸的决定，让我们再一次理解了“乌鸦反哺”的深层含义。

老爸十来岁的时候，就成了孤儿，是哥姐拉扯着他一天天长大的。他忘不了，缺吃少穿的年代，乡邻们东家端一碗汤，西屋帮他缝补衣裳，你一口他一线帮大了这个苦命的娃。他常念叨：如果没有村里那些老辈，我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更不要说拥有现在幸福的生活。

老爸说：做人不能忘本，那些年有心无力，忙于工作，如今退休了，有功夫了，就想趁着重阳佳节，回村里接上那些久居深山的老人们，带他们来县城转转，看看古老的飞云楼，逛逛新修的大广场，也进进城里的大超市，当然更少不了去大酒店好好搓一顿。这些天，老爸的忙碌，就是为了这件事情，他来来回回去村里，就是挨家挨户地串门，统计能来的老人有多少。

我被老爸感动了，他的心里，始终装着帮过他的乡亲们。作为儿女，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帮着老爸来完成这个心愿呢？于是，我唤来我家老康、弟弟弟媳、妹妹妹夫，一起来商议具体事项。

重阳节那天，天空飘着蒙蒙细雨，老爸带着老康、弟弟、妹夫几人，开着借来的大客车回村接人。说实在话，这样的天气，也不知道老人们愿不愿意出行？

没想到，刚拐到进村的小路，村口的大槐树下，早已聚集着一群穿着新衣的老人们。车子停下，老爸迫不及待地下车，拽着老哥老嫂们的手，招呼着大伙依次上车。一路上，欢歌笑语，这个说自己兴奋得一晚上睡不着，那个说天不明就起来了，穿上过年的衣裳，就等着去城里“串亲戚”了……

在家等候的我们，在老妈的指挥中，忙忙碌碌地准备好茶水、水果、糕点，恭候着贵客光临。

那一天，我家热闹非凡，屋里院里到处都是我不清楚咋称呼的老人们，空气里漂浮的是久违的乡音，邻居们还以为我家办喜事呢，待到明白过来，一个个都竖起大拇指，称赞我的爸妈，说他们是敬老的楷模。

带上他们，去逛后土超市，我负责检点人数，老爸负责在出口结账，诺大的超市里人头攒动，一不注意就真弄丢了几个好奇的老人，我使劲找，还是一无所获。最后还是老爸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原来他们就在我不远处，只不过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认不准我。

出了超市，走过广场，对面就是县城最有名的古建筑——飞云楼，也就是东岳庙。我爸带着他的老乡邻们，相扶相携蹒跚着走过马路，过往的车辆行人都自动地停下，让老人们先过。

妹妹是讲解员，她用标准的普通话娴熟地解说着关于每个建筑的特点，以及历史渊源。妹夫是摄影家，他扛着借来的摄像机，跑前跑后，唯恐漏拍了重要的细节。弟弟弟妹是东道主，他们比较熟悉这些乡邻们，就陪着老人们拉家常。最兴奋的，自然是老爸，他拉着老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小时候的故事，不时地指指身边的那位大妈，说她当年做的高粱面片有多好吃，又拉着走过的那位大爷，告诉老妈他曾经穿过大爷的一件棉褂子……，一桩桩，一件件，老爸细细叙来，说不尽的感激之情。

我是联络员，老康是司机，待老人们走出东岳庙，招呼他们一一上车，检点好人数，车子就平稳地驶向商招酒店，那里早已给他们安排好丰盛的大餐，恭候大家光临。

老爸拿出了珍藏的老白汾，挨个地给各位老乡邻斟上，他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举起酒杯，祝福大家重阳节快乐！老年生活幸福！他说：深深地感谢各位老哥老嫂的照顾，没有您们当年的帮扶，就没有我今天的一切。老爸的眼里蓄满了热泪，我明白他是真的在感恩生活，感谢这些父老乡亲当年的恩情。

淅淅沥沥的小雨，依然飘飘洒洒，出了酒店，天已经开始灰茫茫了，怕天气不好路不好走，就决定直接送老人们回家。老爸站在酒店门口，依依不舍地跟他的乡邻们道别，车都驶出老远了，他依然落寞地立在原地。

那一年的重阳节，对老爸来说，是最美好的一个节日。那一天，老爸用他的实际行动，给我们几个儿女上了一堂生动的敬老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