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周婷婷来说,这种斗争来得实在太早了点,婷婷才是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
对周弘这个父亲而言又未尝不是一种非常残酷的事。周弘知道,如果不为女儿治什么聋哑,女儿就可能永远生活在蒙昧之中,她将什么也不懂。那么自己也将永远生活在一种痛苦与一种自责中。命运一直把痛苦放在自己和女儿两个人的面前。现在,总算是一种胜利,一种人生的胜利。尽管这才是一种小小的胜利。
这才是开始。还有很多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与险阻在等着这对不幸而又特别幸运的父女。因为,婷婷仅仅开了口。开口的婷婷在此后的很长时间里将要面对很多很多东西。
周弘已经作好了准备,周弘相信女儿也终将会作出准备的。自己会让她学会面对一切。因为他是一个父亲。
三
戴着助听器的婷婷开始说话了。就像那个美国的盲聋作家海伦·凯勒一样,水打通了她与世界的道路。一百年后,在中国,饼干使一个聋童彻底走出了语言的黑暗。而那个过程又是多么地和海伦·凯勒何其相似。
现在,婷婷终于能够像一个小鸟一样了,她可以不停地叫着嚷着了,她如果愿意不停地像小鸟一样吱吱喳喳,那是完全可以的,因为,现在,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完全听不到别人说话自己也不知道说话的婷婷了。奶奶或者爸爸让她说太阳、衣服、火车、汽车、门、学校、商场、飞机、电视机……等等,凡是她能够看得到的东西,奶奶和爸爸都在教她。婷婷现在就像一个口很渴的人遇上了水一样,她贪婪地辨识着这个世界的一切。她终于知道了,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名称,就像她叫婷婷一样。只不过,婷婷在辨识这些东西时,有点儿与别人不一样。她给它们的名称有些时候与我们所熟知的名字大相径庭。譬如,她叫苹果是“布多”,她称鸡蛋是“希旦”,她把糖块喊成“当带”,她说巧克力时说作了“倒滴滴”。这些话听起来是多么别扭。比老外们说的中国话还难听。可在婷婷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耳朵里,这却是上帝的福音。周弘对女儿有信心,他相信,女儿能够说话了,就一定能说好。只不过要给她时间。小鸟儿要飞起来,是要等羽毛丰满的。婷婷是一只迟飞的鸟,是一只离群的孤雁。她要辨识清自己的天空才能展翅翱翔,才能一飞冲天。
现在,有了一些听力的婷婷,可以和奶奶玩些更有意义的游戏了。
奶奶拿出哨子,像裁判一样吹了一声。哨声告诉双眼紧闭的婷婷,奶奶已经藏好了,婷婷可以过来找人了。在沙发的背后,婷婷很轻易地就捉住了奶奶。婷婷高兴极了。
现在,轮到婷婷吹哨子了。婷婷藏好了,奶奶你找吧。婷婷躲在床下。奶奶转悠了半天也没有找着。婷婷都能从床下看见奶奶的脚在不停地来回走着,可奶奶就是找不着她。婷婷得意地笑了。
后来,奶奶又将茶杯、碗、洋娃娃、手表什么的,上面都贴上名字,让婷婷看好后,便将它们藏起来,然后奶奶大声地说:“找一找吧,婷婷给奶奶找个茶杯来。”
婷婷找到了茶杯,就像捉迷藏捉住了奶奶一样。找到后,奶奶总忘不了问婷婷一句:“婷婷找着什么了? ”
婷婷艰难地用歪歪扭扭的话说:“巢(茶)─兵(杯)─”
奶奶对婷婷竖起了大拇指。
奶奶,那个叫朱芝华的老人,煞费苦心,将自己在过去教育生涯里的全部积累都拿了出来,终于把婷婷早就认识了的什么茶杯啊、电视机啊、椅子啊、衣服啊那些字全都让婷婷在有声的世界里又一次把它们捕捉到了。
这是奶奶和婷婷一起玩的游戏。
这是怎样的游戏啊!
和婷婷一样,周弘也需要时间。
在全家为婷婷能够开口说话而高兴不已的时候,周弘开始考虑让孩子说得更准确和识字读书的事。婷婷还有很多事很多事要做。都必须是她自己去做的,没有人可以替代她。对婷婷的现状,周弘无比清醒。他无法欺骗自己。别的小孩子在他们四岁的时候已经能够非常流利地说话,也能够非常方便地与人交流。可婷婷只能发出几个含混不清的词。与别人的孩子相比,差距实在太大了。婷婷要上学,婷婷也总要走向社会。这是无法回避的事。而自己才只是一个初中毕业生。怎样才能让女儿飞起来,这显然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周弘这时才感到自己没有能够上到大学是一种人生的缺憾。他也念过大学:南京七二一工人大学。可那是什么大学。那个年代的大学又能给周弘什么更加特别更加优秀的东西呢? “文革”结束了,这个大学也结束了。在周弘,只是比别人多了一分经历,却没有多出一分能使自己成为知识分子的那一份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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