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元旦那天，母亲给我发消息，第二天是奶奶八十大寿，记得给奶奶打个电话。我心里想，成都离老家挺近的，干脆我直接买票回家吧。
老家到成都两个小时的距离，很近，也很快。县城仍旧没有多少变化，广场上一排排小吃摊，公园里喝茶摆龙门阵的闲情。奶奶的寿宴上，看到一个菜，切片的香肠，便不自觉地用筷子去夹，放进嘴里咀嚼时，儿时那种熟悉的味道就涌上心头。
回到家，看见二楼转梯间，挂着一串串的香肠，禁不住地喊了出来，妈，我们今年灌香肠了啊！我们屋头不是没喂猪了迈？没喂猪也可以灌香肠撒，前段时间在街上买了些肉，就灌了一点，母亲说道。
记忆中，过年前的一个月，回到家，母亲就着手杀年猪，会叫上邻里帮忙，将猪大卸八块之后，母亲便开始制作川味香肠。没有香肠，四川的年味似乎会少了许多。香肠是四川一道家常菜，却又是重要的一道菜。一盘切片的，红白相间的香肠制作工序不复杂，一般有选材、灌肠、水煮、切片、摆盘等几个环节。
家在川东一个小县城，儿时的记忆中，农村会杀年猪，将从年初到年尾喂得白白胖胖的猪抬上宰杀的案头。宰杀之后，母亲会挑选猪身上的优质肉，一般是猪腿肉，但也不能太瘦，太瘦的肉口感欠佳，得搭配一点肥肉，肥瘦相间才是最好的食材。选好肉之后用温水洗净，然后用刀在砧板上切成碎丁。调料是川味的精髓，川菜讲究用料，灌香肠需要用到的调料有花椒粉、辣椒粉、胡椒粉、白酒、白糖、酱油、盐巴等，根据个人的口味配以不同的调料比例，将调料均匀地涂抹在切好的猪肉上腌制。现在的厨师用料一般讲究量化，用精确的数字去进行配比，可母亲却不是这样，熟手往往靠“感觉”，而这种“感觉”常常是经年累月的实践经验。当然，也可以选择购买市面上的灌肠专用调料包，图个省事。另外，选用猪小肠，用盐巴和白酒将排泄之物洗净，再用清水冲洗。
食材准备就绪之后，还需要有漏斗、勺子、筷子、细小的白绳及缝衣针等工具。将漏斗放在小肠的入口，然后慢慢地将腌制好的猪肉塞进去，一直塞到小肠末端，用洗干净的白绳在末端处打个结，就这样将所有腌制好的猪肉灌进去。灌完之后将漏斗取出，用白绳打个结，收尾处打结。我们看到的香肠是一小节一小节的，所以还需在中间打若干个结，最后用缝衣针在肠上面扎一些小孔排气，这样做是为了让香肠更紧致更好吃。
刚刚灌好的香肠还不能吃，需挂着晾晒一段时间，等肠上面血红渐渐褪去，借助风和空气的作用，让肠的香味在时间的沉淀下越发浓郁。差不多半个月之后，取两三节香肠，用温水过一下，放进锅中用中火煮，十五分钟左右就好，如果不确信是否煮熟，可用筷子看能否扎穿。将煮熟的香肠取出，放一边等稍微凉一下便可切片。左手触摸着香肠的温度，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汁水溢出来。母亲每次在切片时，我都会站在一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母亲总是会说，来一片？于是便将一片递到我嘴里，现在想想都齿颊留香。
川味香肠的吃法也是五花八门，可以跟蔬菜炒着吃，也可以直接切片就着饭吃。母亲灌的香肠辣味适中，只有一点点辣，但麻味较浓，肥肉与瘦肉的比例适当，蛋白质与脂肪的恰当组合成就味蕾的极致体验。
我记得在村里上小学时，午饭可以自带，但村里的中心小学条件有限，没有微波炉这种东西，那么饭菜怎么加热呢？每个班级的同学将饭盒放在每个班专属的背篓里，挨个放，然后抬进一个大的锅炉里，相当于是一个大蒸笼，锅炉下面用煤炭燃烧加热。等到了中午放学，就去认领自家的饭篓，而我饭盒里的菜基本都是香肠及腊肉，那一块一块的香肠陪我度过了童年。
高中之后，村里喂家猪的人家越来越少了，我家也没有喂了。过年前那种家家户户杀年猪、灌香肠的场景也越来越少了。在外地上大学，每次寒假回家，我会经常问母亲，什么时候我们家可以再喂家猪啊？什么时候可以再灌香肠啊？每次好像都没有得到答复。
大学毕业之后，我选择去素有天堂美誉的杭州工作，一个之前在书本上、网络上知道只言片语的地方。一个人在那边，租着房，做着朝九晚六的工作，在那边再也没有吃到过川味香肠，有时候会吃到广味香肠，甜甜的。同事都说，广味香肠味道不错，可我心里觉得味道完全不对啊，我的胃一直对川味香肠钟情，那种有点辣、有点麻，重盐却又下饭的川味香肠让我魂牵梦绕。
去年春节回家，我仍旧时不时地在母亲耳根子念叨，咱家就不能灌点香肠吗母亲那次说，灌嘛灌嘛，那时，我仍然以为只是说说而已。在外面也漂了一些地方，认识了很多人，每次在外面听到乡音，都会跟上去用方言攀谈几句，每次看到“川”字号车牌，都会盯着看很久很久。曾经，我觉得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精彩，我想不断远离家乡，越远越好，骨子里想着不要有什么联系，更别想有什么挂念。可是，慢慢地发现，我就像风筝，就算我飞得再远再高，我仍会被线的那头牵绊着，线的那头是我生长的地方，是孕育了我从呱呱落地到长大成人的地方，那些记忆一直在我的血液里流淌。
去年我辞了职，下半年回到成都。今年元旦我回家，吃到了久违的川味香肠，原来母亲一直记得，从未忘记。
不管过去多久，生命中的那些记忆一直都在，就像那一片片的川味香肠。
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思享斋”
文 | 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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