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

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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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青黛是一名戏子，她的相貌清丽，嗓音清亮，非常擅长演绎各类角色，特别是那些悲剧人物，她总能将角色的情感诠释得酣畅淋漓，令观众们深深动容。正因如此，她是戏班中的台柱子。然而，即便有如此成就，她却对名利毫不看重，甚至可以说，她对任何事物都并不看重。

青黛出生于一个很贫穷的家庭，爹娘为了给尚未出生的弟弟筹备粮食，将她卖给了戏班子。青黛并未因此感到难过，反倒因为能离开那个所谓的家而心生欢喜。她自出生起便遭嫌弃，只因身为女孩，没有被丢弃仅仅也是因为她是家中长女。随着她逐渐长大，家中却再无孩子降生。故而爹娘愈发觉得她不顺眼，埋怨都是因为她的存在占了他们儿子的位置。那时的青黛心想，自己离得远远的，弟弟是不是就会来了。自那之后，青黛便跑到村外的一个义庄里待着，那里仅有一位老仵作，青黛的到来恰好让他多了一人陪伴，因而也未将她赶走。一老一小的日子过得也算不错，可惜平静的生活并未长久，青黛的爹娘找上了门，要将青黛接回了家。看着满脸笑容的爹娘，青黛倍感陌生，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爹娘的笑颜了。尽管十分不想离开，然而渴望亲情的青黛还是跟着爹娘回了家，临行前她与老仵作作了道别，老仵作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她摆了摆手。

回到家中，青黛方知娘亲果真怀上了弟弟，看来确实是她占了弟弟的位置。不过娘亲言明，弟弟不会怪罪于她，还说正是因为有她的存在，弟弟肯定不会挨饿。青黛难以理解其中的深意，次日清晨，其父便带着她前往县城。青黛看着爹爹在戏班门口与班主争执许久，最终在一张纸上按下了手印，而后班主递给爹爹一个钱袋子。青黛爹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青黛至此终于明白为何弟弟不会挨饿了，因为他们有了钱财，只是这似乎与她也没什么关系了。青黛跟随班主走进了戏班子，在戏班中，青黛表现得极为出色。因为有一把好嗓子，班主总是对她格外偏爱。这也就招致其他人的看不惯，总是私下找她麻烦，不过青黛每次也不会和他们计较。

十四岁时，青黛首次登上舞台，正是因为这一次的表演，让青黛一举成名。她的演出愈发频繁，在戏班的地位亦愈来愈高。因自幼不被期待，青黛十分享受被众多人追捧的感觉。她几乎将所有的时间与精力皆投放于舞台之上，她想要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她确实也成功了，戏班也因青黛获利颇丰。此时班主便提出要前往更大的地方进行演出。临行之际，班主还放出消息，准备在启程前最后演唱一场。青黛的戏迷们纷纷前来捧场，从府城赶来为祖母贺寿的林家小姐恰好赶上青黛的这一场戏。演出结束后，林小姐找到班主，请求青黛去唱堂会。碍于林家的势力，班主不敢拒绝。

林家老夫人过寿之日，青黛早早便换上戏服，精心装扮完毕。然而，尚未等到宾客来临，林老夫人因过寿心情愉悦，用膳时多食了一个汤圆，却不料卡在喉咙，竟直接断了气。好好一场喜事转瞬变为丧事，戏班也因这场变故声誉尽毁。

回去后，班主让众人收拾行囊，连夜离开了此地。行走一个多月，终于抵达班主师兄的地盘。因班主提前给他师兄带去了消息，对于他们的到来，班主的师兄做了极为周全的安排。次日一早，班主便宣告此后他们归入他师兄的戏班，他师兄为班主，他则为副班主。其他人都以为是班主与他师兄关系要好，才让他们这从县城而来的小戏班直接并入他的戏班。唯有青黛知晓真实情形，那便是班主用她的卖身契与他师兄做了一场交易。

二

此番经历，让青黛彻底看清了自身的价值，她不过是一件货品，不应具备思想，否则这生活该是何等绝望。自那天起，青黛便专心演唱她的戏，只是对观众的热情再无期待。不过她的天赋着实非凡，很快她就在这陌生之地闯出了名声。她的身价较之从前更高了，然而此地有权有势之人众多，在那些人眼中，她依旧微不足道。

这两年戏班迎来许多新人，他们都追随着青黛的步伐，期望有朝一日能够达到她的成就。望着那些小孩们崇拜的目光，青黛只觉得这日子着实厌烦至极。班主近来在培养新人，他认为青黛的时代即将过去，必须创造新的辉煌。不过他也并未就此放弃青黛，尽管青黛数次为自身赎身所给的价钱均颇高，然而这位精明的班主并未同意，他所求更多。终于，他寻到了机会，有位富家子弟看上了青黛，欲将其买下。可是班主并未应允，他提出青黛可以陪他，然而却不可卖予他。自青黛进入戏班的首日，她便知晓会有如此之事。戏子不就是供人玩乐的嘛，青黛并未觉得难以接受。她虽对未来毫无期盼，但也不想死，故而接受命运为她所做的安排。

那一日，班主兴师动众地为青黛筹备了一场谢幕之戏，他告知众人，唱完这一场之后，青黛的时代就会过去了，会有更优秀的新人接班。演唱结束后的青黛，甚至连妆容都未卸去，就在众人的注视下登上了那位富家子弟的马车。众人皆以为青黛攀上了高枝，有了归宿。岂料次日清晨，她又坐着马车回到了戏班。见到这一幕的人们纷纷议论不休。青黛却并不在意，她找到班主，再度提出赎身之事，这一次班主没有拒绝她。她耗尽了大半家财，从戏班里出来了，看似重获了自由，可现实让她无处可去。

青黛很茫然，她不知道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该去哪里。马路上的喧嚣吵得她有些头疼，她想她应该找个安静的地方，可是在这个繁荣的城市里该去哪里找安静呢！

“回来吧，快点回来吧！”路上一个母亲在叫她的孩子回家。

对啊，可以回去的，回到她童年时期短暂却又幸福的义庄去，那里有老仵作。而且她现在有钱了，也不用再为吃饭发愁。想到这里青黛变得开心起来，她立马租了一辆便宜的马车，准备回到她出生的那个小村庄。

满心欢喜的青黛完全忘记了她长大了，时间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义庄还在吗？老仵作还在吗？

一路颠簸终于到了青黛成名的那个小县城，县城变化很大。下了车的青黛满满都是陌生感，不过她也不在乎这些，她要去的只是一个小山村。退掉租的马车后，青黛决定步行前往义庄，她走得很快，也很熟悉路，好像在梦里走过千百遍。傍晚时分，她终于走到了她的目的地。破败不堪的义庄从外表就能看出来这里已许久没人打理了，可青黛没有这种感觉。她欣喜万分，因为她回家了，是的，家，这里是青黛的家。

回到家的青黛立马开始收拾起来，边收拾还边唠叨：“爷爷也真是的，家里这么乱都不知道收拾收拾，就知道躺在那里睡觉。”收拾妥当后，青黛拿出在县城买的菜，准备做饭。许久不做饭的她有些手忙脚乱，不过那段难忘的记忆一直影响着她，让她顺利地做好了饭。熟悉的碗筷让她倍感亲切，看着面前摆好的饭菜，青黛起身到了老仵作的房间。她对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叫道：“爷爷，吃饭了。”房间里没人回答她，可她却像是听到了一样，高高兴兴地坐到饭桌旁吃饭，边吃还边和老仵作聊天。

疲惫的身体让青黛很快就入眠了，等她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白日的义庄和夜晚的义庄截然不同，显得更破了，可青黛没有察觉，照常生活。

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青黛的梦是被路过村庄的一个村民打破的，那天青黛正准备拿着衣服去河边清洗。正好有一个过路人看到她从义庄里出来，过路人有些好奇地上前打探。

“你是谁啊，在这里干什么？”村名问道。

“我是老仵作的孙女，从外地回来的。”青黛的回答让过路人有些吃惊，他是知道老仵作的，可是从来也没听说老仵作有孙女，不过老仵作已经去世好几年了，也没法求证。

“你是回来给你爷爷上坟的吗？可是离中元节还有一段时间吧！”过路人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

此刻的青黛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这里没有老仵作，也不是她的家，她的家早在多年前就没了。

收拾好东西的青黛再次上路了，临走前她望着那座处处都是破洞的义庄，一如多年前离开老仵作时一样，朝着它挥了挥手。仿佛是和老仵作告别，也仿佛是和那个幸福的小姑娘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