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训班的事
如今我不得不告诉我面前这位与我女儿同龄却只有七岁的男孩,我们的晚托班很可能这学期很长时间就只有他一个人了。至于后面会来多少人或根本不来人,我一点把握都没有。
年前,我身处西南地区父亲的果园,欢天喜地摘果吃。当时收到信息,xxx老师,我们家的xxx转学到老家啦,我们找到学校啦。当时为之一惊,噢!刚栽育起来的小暖男,刚给他发120元的奖学金的男孩,他要转学回老家啦。心底多少有些失落,带了他将近两年耶。可转念一想这是预料中的事啊,毕竟这学期也就毕业了。又因为政策原因,他们得提前作回乡准备。
这样一枚小暖男从我胸口摘下了 ,像摘下了一枚勋章 ,有些不舍,有些小难过。
前天下午,我正在与面前这位七岁的男孩对话,门铃响了。打开门,噢!虎头虎脑的C男生(实则智商彪悍,聪明得很)他兴冲冲地走进来与我说“xxx老师,新年好!我这学期先不来您这啦,我终于解放啦”。我没来得及细问,或许来得及细问我也不会问他为什么不来。
我就这样目送C男生远去。远远的,饱含了诗意。但当我回过神想与七岁男孩再继续对话时,他的眼里充满了疑惑,孤独。大概他从心底也知道了一些离愁了吧。或更害怕的是只有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了吧。
我想安慰男孩 ,可我发现自己的胸口像剜开了一块肉。这该死的疼痛啊!我又犯糊涂了,心理突兀兀地乱跳。
呀!最不该走的是C男生啊,只有他在我们这取得最好成绩。两年多,他不断地进步,成绩报告如芝麻开花节节高,他在我心里是最不可能不来的,且家庭条件还不错。平时家校联系也对孩子有一致的培养方向。他的家长也特别放心将孩子放我们这,可他不来了,这离毕业还有一年呐。
我沉思着,琢磨着。可眼前七岁的男孩却说:老师,我是不是取得全科A的成绩也不用过来参加辅导了?这才让我茅塞顿开啊!对的。这话两年前,C男生对我说过,主要取得全A的成绩,他就会结束在这晚托辅导。
C男生是取得全A成绩了。我忘了,我也忘了我可是给他颁发最高的奖学金啊。
那么我是该高兴还是悲伤?如此一手栽培出来的学生,他走了。
十年前,我二十五岁。拥有过一次与学生痛彻心扉的分离。那群朝气蓬勃的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们男生挽女生,女生挽女生地撞开了学校的铁门,一路追随我出校门。马路的行人,电瓶车,公交因我与热血少年的这场分别一度堵塞。呜咽声,呐喊声,诧异声,在我的双眼渐行渐远。
那是最痛的一次分别了吧。
可七年前,一个少年死死地抱住我,那是我在N城即将前往上海的时候。我告诉他将会为他找到更好的老师代替我。起初我们一起面试老师,我边上听老师试讲课,少年也诚诚恳恳认真地听讲。然分别时,少年还是将我的心揉成一团啊!
他泪眼婆娑地说,老师,我再不淘气了。然后又改口叫我姑姑,姑姑你别走好么?
呃,三年。我带了三年的少年啊,从第一次看见他从饭桌上乱蹦,用脚踹电视,吃饭扔筷子,少年的妈妈歇斯底里地追逐和呐喊,最后筋疲力尽地转向我说“老师,这孩子交给你了”。
多动症,狂躁症。少年身上特有的标签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可我竟与他交好三年。学习,谈未来,他对姑娘的崇拜和喜好,都一一告诉我了,且赠我雨伞,电筒。我问为什么送这两样东西给我?他说怕我去上课时遭遇雨天,暗夜。
那时我是自豪的,开怀的。可面临分离,一句哽咽的“姑姑”便是多年以后萦绕心头的痛。
不敢想起,也不忍想起。
四年前,我从一老校长接过一张薄薄的营业执照附件时,我以为这是尽绵薄之力尽量把老校长创办的培训班继续下去。可遗憾的是老校长一走,原来的生源几乎跟随任课老师走掉,只剩两位幼儿园适龄儿童。他们照旧来培训班,见到我时依然叫我”xxx老师好”! 呵,这真像秋天最后的两片落叶啊。
没有人了,我接受的培训班没有人了。这真是个大笑话,汪老校长的心血要栽倒我手上啦。
那时我是惭愧的,哀伤的。
可我愿与笑话博一博,我搬离了原来的办班地点,重新择一人流量较大的十字路口作为办学地点。我们刷新教室,购置新课桌,发宣传广告,招聘年轻且充满活力的老师,与房东交好,全面开展工作。
我以为我是幸运的,二房东给我们宣传,旁临隔舍的给我们协助,旧日一些家长给我们做口碑,老生,新生,陆陆续续地来报名。要宣传纸的要宣传纸,报晚托班的报晚托班,周末兴趣班的都有许多家长前来报名。算是空前盛况了吧,我以为我将两片秋叶翻盘啦,因为从一开始我都害怕的事,凭什么那么多人相信。
是呀,我怕。怕人诟笑,怕自己的生命被一地落叶覆盖。
认真招生,教学,与家长沟通。我不知道是不是获得好的成果了。学生由两个,五个,到最后二十个,三十个。
我想努力的人都是幸运的吧。在与孩子的欢歌笑语,家长的殷切交谈中去建立最好的友谊。我不要保持微笑吃力地讨好学生和家长,我亦不要如何吹嘘我们的教学如何神秘并与国际接轨。
我只是一名乡镇出来的教师 ,有幸辗转到上海这片土地。从而接受学生,家长的注目礼。我庆幸啊,在千万中之中遇见提携自己的前辈 ,又遇见自己一生都要相伴的人。我想这些幸运,就是真诚得来的。
真的。
16年,我收获了生命中此前的不济 和幸福。那时喜悦的心情看见蚂蚁搬食是可爱的,路边的小草是惹人怜,小情侣拌嘴是要劝他们珍惜的。可如今面对眼前偌大的教室只有小男孩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里,我能告诉他,我们的培训班曾经如何多人热闹么?我能去给他保证一定招多少学生进来陪伴他学习么?
我不能。我只能轻声细语地说,或许很长一段时间会只有他一人,又或者明天就会回来好几个。可,这些没把握的话,我说给自己听都嫌声音大。
17 年初,上海大肃清。街道,违章搭建,很多小商小贩都被清理。致使我们培训班许多家长一时没了经济收入,他们大部分人带着孩子返乡。我们同时接到通知要求尽快解散培训班,否则罚款。 这不是晴天霹雳的消息么?
后来在反复权衡中,我们不解散,而是重新择一小区,带部分学生为家教。这像打游击战吧,可面对战友的分离和一些不能来的学员我仍旧难过,又是一次割舍离啊。
当然,最紧要的是我失去了大部分的收入。因为小区只能带家教,十来个不成问题,但问题是我们带了几年的学生将面临毕业出去 ,还有像C男生这样。取得好成绩不来了,没有取得预期成绩的不来。这真是让人抓挠啊!
我得承认,我能带得出好成绩的学生,也带出没啥进步的学生。在做教育这一块,有人说没有差的学生,只有不合格的老师。我不赞同这句话,一个能取得好成绩,思想 、品质都优良的孩子一定是有一对开明,乐观,且善于教育孩子的父母。
而我偏爱品质好的孩子,因为他们有善根。但我也怕分离,每一个,每一次都会难过。
我不知道如何去招待这善小的分离,我与这些学生说过,我不会给他们发开学通知,也不会打电话造访。对于我给予家长最大的尊重是,如果经济条件允许又觉得我可信,那么让学生自己回来。当自己的家一样,欢天喜地地归来。不来,我已留足够的尊重,不烦扰,不让家长为难。
现回过神来回答七岁孩子是不是全科成绩获得A就不用过来?
孩子,不是的。成绩全B,或C,品质全A都不用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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