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午后的银行大厅。
外面天阴了下来,乌云开始慢慢聚集,远处云层里有光闪在不停明灭,间或夹着一两声微弱沉闷的雷响,来不及传到地面便消散在空气中。
银行外的地面以及地面上停的汽车被晒得滋滋地冒着热气,透过这些热气,远处的人影车影都恍恍惚惚的,像海市蜃楼一样不真实。
今天真是一丝风都没有,雨又一时半会下不下来,天气实在有些闷热。
虽然大厅里一早便开了空调,我还是有些燥热难安,手心一直在冒汗,像压上了最后一把大注,等待着开牌那样忐忑。
门口的自动柜员机坏了,等着办理业务的人格外多,我正在给一个老太取排队号,手机响了,赶忙掏出来,陌生的号码,但我知道是雷子打来的。
正要接,老太太不愿意了,使劲拉着我要我给换个号,说是这个号太靠后了,189号,前面还有47人,按三分钟一个人算得两小时,她家里煤气上还炖着东西,时间太长了着了火来可不得了的。
我咧着八颗牙对老太说:这都得按顺序来,您来得晚可不就得排后面。可以先回家把火灭了再来。
手机在我裤兜里响了又停,停了又响,老太太却始终纠缠不清,一会儿说,炖的肉关了火再煮肉就炖不烂了,一会儿说,这么大的银行这么多人排队,就开三个窗口,这不存心让人等吗。一会儿还指着柜台里头没在办业务正闲聊的柜员跟我说,让她们开窗口,为人民服务。
我实在受不了了,从兜里掏出一张号纸递给老太太:得了,给您张前面的号吧。
打发了老太,我赶紧给雷子拨了过去,雷子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人来了么?
‘还没呢?’
‘嗯,来了给我信’
雷子问的是小晴,给老太太那号本来是我给小晴特意留的号。
小晴其实不叫小晴,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每次见到她我就仿佛一下子从阴霾里走进了阳光,心情大好,所以我在心里就叫她小晴。
都说男人的口味从小到大不变,从十五的少年到八十的老头喜欢的都是十八岁的少女。我看不见得,我就喜欢小晴这样的少妇。
小晴真是熟透了的蜜桃啊,好像咬一口就会不停往下滴着水,那高耸的胸脯,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翘臀,那蜜甜蜜甜的笑容,那盛满了水会说话的勾人眼睛,哎呀呀,想想就受不了啊。有几次我和女朋友办事的时候都闭着眼睛把女朋友想象成小晴,那几次格外的勇猛,格外的有冲劲有活力,女朋友还以为我吃了药。
在大厅里转了几圈后,我又到取号机那里取了张号码,万一再有老头老太夹杂不清,先做个准备。
自动门喀啦一声打开了,小晴急冲冲地走了进来,到取号机取了号,脸色突然有些难看。我绕到她后头看了一眼,206号前面还有61人,那起码得等两个小时了。
我偷偷地拉了拉她衣袖,把刚刚老太太取的那个号递给她,小晴呀地叫了一声,旁边的眼睛全看了过来,我赶紧拉她到大堂经理位置那里坐下,悄悄跟她说:不急,估计一个小时不到就轮到了。
小晴感激地看了看我,我假装毫不在意的走开了。
其实接下来这段时间,无论我在给人办什么业务,我都没离开过她十步远,斜着用眼睛的余光看她,侧起耳朵听她接电话打电话说微信,注意力始终没离开过她。
小晴每个月十号都会准时来银行取钱,每次取三五万不等,胆子是大,运气也是好,自己一个人拿黑塑料袋一裹就走,从来都没出过事。
我和雷子喝酒时说起小晴,两个人在那瞎猜小晴到底是干什么的,每个月都固定一天取那么多钱。雷子笑我是不是看上人家了,想做护花使者,让我小心点别被女朋友打断狗腿。
雷子和我是多年的牌友了,两人处得亲兄弟一样,好的都可以同穿一条裤子。在牌场上雷子锱铢必较,但生活里雷子是够朋友的,我追女朋友也是他帮的忙,找了几个小赤佬假装调戏我女朋友,让我英雄救美,我怕露馅,万一以后认出来是找人演戏的,前功尽弃。
雷子轻蔑地说:那帮港督一天到晚在网吧呆着撸啊撸,qq上随便一叫,每人发一百块,办完事就走,谁认识谁啊。
二
小晴一直无聊地滑着手机。
突然丁的一声,有微信进来,她点了一下微信,把手机凑近耳边。
看来是语音,我竖起耳朵。
‘我不去了,刘姐’。她斩钉截铁地对着手机说。
丁的一声那边又迅速回了一条。
‘我晓得边总给的钱多,但我真不想做这个事了,你也知道的刘姐,小江查我查得紧’。
丁的一声又回了一条,小晴皱着眉头听了,有些不耐烦:刘姐,你就给他找其他人嘛,小莲也可以呀,她那么骚,大便不就喜欢她这种骚货嘛,再说小莲惦记着大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让她去嘛’
过了半天那边又回了一条,这次是文字信息,小晴看了一眼,对着手机说:
‘哎呀,不用考虑了,我真的不想再做这事了,你别再说了,我打定主意了,以后不做了。’
这下电话打进来了,小晴看着号码,好像很无奈,半天才不情愿地接起电话:
‘哎,哎,边总,我哪里是躲着你哟。这几天实在没空嘛。’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把小晴逗得花枝乱颤,捂着话筒暧昧地说:哎哟,边总,你身边还会缺美女啊,你不要取笑我喽,我都是老太婆了哦。’
小晴停了停,听了会那边说话,赶忙接着说:
‘真的,真的,边总,这段时间我不知道有多忙,店里事情太多了,不信你到我店里来看看嘛,从早到晚,一刻没得空。’
小晴说到后来都有点撒起娇来了,:‘我怎么会忘记你呢,我的大边总,等我忙完这一段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那边终于不再坚持,挂了电话,小晴长吁了一口气。
她拿起号纸看了看,又看了看窗口,现在到181号了,还有的等。
她无聊的拿着电话滑来滑去,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拨了一个号码:嗯,店里没事吧?现在有没有客人?’。。。
‘没有?天太热了,估计晚上人会多,没事的时候,你让新来的小红练练手法嘛,按套路走一遍,上次有个客人说小红按腿一点感觉都没有,力气太小,你让她多练练。。。’
’‘嗯,嗯,不说了,我排队呢,取完钱就回去给你们开工资。’
小晴挂了电话,好像察觉到我在看她,偏着头看了我一眼,我慌忙转过身,假装看墙上一副反金融诈骗宣传画。
小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把我闹了个大红脸,我抓抓头有些无奈,我也知道我这举动有些傻。
不过小晴很快注意力就不在我这里了,她又有电话进来。
‘妈,什么事?’
。。。
‘没事?没事又打我电话,不晓得我忙的么?娇娇今天还好不?’
。。。
‘成绩没关系啦,她还小嘛,再说身体那个样子,成绩有什么用嘛,就是妈你辛苦了,每星期都要带娇娇跑一趟省城医院’
。。。
‘我自己会注意的,娇娇在治病,花钱多,但妈你不要省,该吃吃,该住住,我会按时打钱的’
。。。
我听出了小晴情绪里的低落和不耐烦:‘我晓得啦,谁叫我是娇娇妈呢,我不管她谁管,靠她那个王八蛋爸爸?那王八蛋离婚后,面都没在娇娇前露过一回,靠他还不如靠鬼’
。。。
‘妈,你不用管啦,找到他也没用,他没钱,钱包里比脸还干净,找他还得花这么多时间精力,我现在能赚钱,娇娇换肾的钱已经差不多啦’
。。。。。。
‘好啦,好啦,妈,我晓得,店子生意也还可以,小江对我蛮好的,你不要问啦,李小江不是那样人,好啦,好啦,不说了,有电话进来’
小晴慌忙挂断了电话,好像手机烫手似的,一下子丢在了大堂经理台上。
我的同情心突然泛滥了起来,真是看不出小晴还背着这么重的一副担子,我一直以为她过得潇洒得很呢。
我有些后悔,可是箭已经在弦上,要是我一个人还好说,可雷子还在外面等着呢,怎么办呢?我突然没了主张,心里犹豫起来,做事也心不在焉,有个老头要存款单我却给他递了张取款单,老头填完到了柜台发现不对,要重填,对我一阵吼,我只好陪着笑脸,不过这无所谓,我心思全不在这上面,老头骂了啥,我根本一个字没听进去。
小晴好像又在接电话,我对老头道了歉,赶紧又转回那边去窃听。
三
这回小晴脸色温柔无比,说话那语调甜得柔得烫得她手里的手机都要化了,手指不停地绕着坤包的带子,垂着眼睑,轻声细语地说:昨天去哪了呀?一晚没回家,人家都担心了一整个晚上,以后不回家给我打个电话说一声,起码也给我发个消息呀。’
电话那头一连声的解释,一水的甜言蜜语,小晴脸上像绽开了拢也拢不住的花,别提多迷人了,我想电话那头要是我该多好啊。
‘嗯,我在啊,在银行呢,今天要开工资。排了老半天的队了,无聊死了。’小晴手指绕着包带娇俏地撒着娇。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小晴脸色变了:你要那么多钱干嘛?我这可是给人开工资的。’
紧接着声音越来越大:你昨天是不是又跟人去赌博了?李小江,你这个狗改不了吃屎的,我给你还了多少债了?你还赌!’
这下周围的视线都集中到小晴身上了。小晴抓起包站起来走到银行门外,我悄悄跟了上去。
‘十万,一晚上又输十万,你当我钱是大风刮来的啊?你知不知道店子一天才挣多少钱啊!我起早贪黑住在店里吃在店里,全是血汗钱啊!你有没有良心啊?’
小晴仿佛要哭出来了,她对着手机咆哮着:翻本翻本!什么时候翻回来过啊,让他们砍你手吧,干嘛让我还赌债,我哪有这么多钱啊!我那钱留着要给娇娇治病的啊!’
我的心揪了起来,我不自觉地把自己代入了李小江,小晴好像骂的就是我,我真不是个东西啊,那么好的女人,那么好的日子不过,好好的全赌散了。
我理解李小江的行为,赌徒就怕天天想着翻本翻本,那就是掺着毒药的蜜糖,看起来是希望收获的却全是绝望。
‘啊!’小晴突然尖叫了起来:‘不要,不要,不要砍他手,我答应,我答应,我,我,,,我给你们凑钱,明天肯定能给,我保证,我保证。’小晴一叠声地保证着,看来电话那头换了个人跟她在说话。
小晴转过了头,泪流满面,我冲她指了指窗口,意思她的号码马上到了。
小晴跌跌撞撞地走到个人业务柜台,还没轮到她,她在旁边站着,好像站不住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失魂落魄。
我拉了把椅子过去给她坐了,拍拍她背,让她放松一点。
小晴低着头,不知道想着什么,办好了业务,连业务凭条都没拿,只紧紧抓着一整包钱的黑塑料袋就往外走。
我拿起凭条赶了上去,让她保存好。小晴接过凭条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她好像在考虑什么事情,在自动门那里停了下来,拿出了手机。
我的手机也响了,是雷子。我一点都没犹豫,对着手机低声说,取了十五万,卡余额还有三十多万。现在在打电话,马上出来,你随时注意。’
小晴那边也接通了电话:‘边总,刚才说的趴你找好人没有?我突然有空啦。’
挂了电话,紧接着又拨了个电话:刘姐,我想过了,以后有这些事我还是来吧,我最近缺钱。’
外面天越来越阴,乌云蜂涌着往下压,地上不知哪里吹来个塑料袋,和着尘土在银行门前不停地旋转飞舞。风越来越大,刮得店铺门口的广告招牌烈烈做响,先是有一滴黄豆大的雨点试探着落了地,紧接着轰隆隆地一声炸响,一道闪电把乌云炸开了个口子,无数雨点欢畅地砸了下来,迅速在地上形成了一道道水流,把银行门口积聚的灰土冲得无影无踪。
我无悲也无喜,冷静无比,刚才那点对娇娇对小晴的同情心,早就被十万块冲得无影无踪,我和李小江一样都是赌徒,都欠了一屁股账,女朋友不就是这样被我气跑的嘛。我太了解了,赌徒是不会回头的,有李小江在,反正这钱怎么也用不到娇娇她们身上。
小晴拿包遮住了头,小跑着跑向她的车,我站在自动门后静静地看着,小晴打开车门的同时,雷子像影子一样悄悄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到下班时间,我脱了保安制服,拿出了塞在大堂桌下的背包。
我仔细检查了一遍背包,里面有我和雷子的护照,还有我俩明天中午的机票。
晚上雷子要干雷子的活,我要干我的活,没有意外的话,明天下午我们应该能拿着一整包钱出现在缅甸某个华人赌场。
至于小晴,我想,她应该是等不到明天日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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